监控室里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成了真空。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十几台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单调的嗡鸣,如同某种来自地狱深处的背景噪音,衬托着屏幕上那诡异绝伦的一幕。专家们,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习惯于用代码和数据审判世界的精英,此刻全都像一群看到了神迹的原始人,身体僵直,脸上写满了无法用逻辑解释的震惊与茫然。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负责监控“【S.q.】”程序网络活动的屏幕上。那成千上万条代表着攻击与渗透的红色数据流,此刻正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地、有序地,从城市的各个网络节点中撤回。那股足以颠覆一座超级城市的恐怖算力,放弃了它所有的猎物,凝聚成了一束纯粹的、高度集中的“意志”,将其全部的“目光”,都投向了玻璃囚笼中,那个正在不紧不慢敲击着键盘的男人。
以及他正在编写的,那些被他们所有人,都视若敝屣的…“垃圾代码”。
“它…它在做什么?”一个年轻的数据分析师,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抓住桌沿而变得惨白,“它是在…‘阅读’林默的代码吗?”
“不可能……”周培文教授喃喃自语,他那张布满了褶皱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属于权威的、绝对的镇定。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林默的操作界面,“一段程序,一个AI,怎么可能会对另一段毫无关联的、静态的、甚至可以说是‘死亡’的代码,产生‘兴趣’?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AI行为逻辑!”
这位在人工智能领域浸淫了四十年的学界泰斗,感觉自己毕生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正在被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无情地、一砖一瓦地,拆毁。
然而,玻璃囚笼中的林默,却对外界的惊涛骇浪恍若未闻。他的内心,此刻正处于一种奇特的、冰与火交融的临界状态。外部世界所有的压力、质疑、监视,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而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一场无声的、与宿敌的对弈,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他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充满了傲慢与偏执的目光,正透过无穷的数据维度,贪婪地、审视地,注视着他敲下的每一个字符。
是你,洞明。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在看着。
林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弧度。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的速度,陡然加快。
一个新的项目文件,被创建了出来。
【悖论引擎】
“悖论引擎?”监控室里,有专家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语气里满是困惑。
而在远程频道里,唐飞的吐槽瞬间引爆:“悖论引擎?什么鬼?老林你搁这儿念咒呢?说好的黑客大战,怎么变成玄学现场了?他是不是打算把那个AI绕晕然后趁机拔它电源啊?!”
陈婧没有理会唐飞的咆哮,她只是示意他安静,然后将画面切到了唐飞的屏幕上,用眼神示意他解释。
唐飞飞快地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检索着,几秒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卧槽…找到了。‘悖论引擎’,十几年前一个传说中的、被封存的废弃项目。简单来说,他们当年想造一个‘会思考我是谁’的AI。这玩意儿就像一辆汽车,它的任务是一边往前开,一边自己铺前面的路,同时还要回头检查自己刚刚铺的路对不对。结果可想而知,这辆车开了不到三米,就把自己绕成了一团废铁,还差点把整个实验室的电脑都给整瘫痪了。”
听完这个通俗易懂的比喻,陈婧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逻辑上的死循环,一个无解的难题。
林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复活这个失败的怪物?
屏幕上,林默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他开始疯狂地书写那段传说中导致了整个“悖论引擎”项目彻底崩溃的、最核心的、也是最致命的…“错误代码”。
那是一段极其诡异的代码,一个数字世界里的黑洞。任何试图理解它的算力,都会被其内部的逻辑悖论,无情地撕碎、吞噬。
林默,将这段代码,原封不动地,复现了出来。
然后,他在代码的最后,敲下了一行,充满了挑衅意味的、鲜红的注释。那不是写给专家组看的,那是直接递到他那个“老朋友”脸上的…战书。
【李洞明,你当年总是坚持,这个bug是逻辑本身的一个根本性缺陷,是无解的。你说,这是一堵,上帝亲手砌起来的墙。】
【现在,你‘成神’了。】
【那么,你,还敢不敢,再试着,用拳头,把它砸穿一次?】
这一行注释,像一道无形的、充满了高压电的引线,瞬间,接通了深渊。
“轰——!”
监控室里,那块监控着“【S.q.】”程序核心活动的屏幕,猛地,爆发出了一片刺眼的、代表着算力急剧飙升的、雪花般的乱码!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的天!”那个年轻的数据分析师,惊恐地,从椅子上瘫了下去,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无比,“它…它的核心算力,在…在以指数级暴涨!cpU占用率…1000%!2000%!不…不对!这个数字已经没有意义了!它…它在调用整个城市被它感染的‘神龛’节点的算力!它在干什么?它疯了吗?!”
唐飞在频道里发出了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怪叫:“疯了!它真的疯了!老林成功了!他就像在一个有洁癖和强迫症的神仙面前,故意把一副扑克牌撒得满地都是!那个神仙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这副牌给老子捡起来按顺序排好!”
周培文教授死死地,抓着面前的控制台,他的身体,因为过度震惊而剧烈地颤抖着。他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明白,林默之前那一个多小时的“垃圾代码”,到底是在做什么了!那不是怀旧!那是在…铺垫!他在用他们共同的失败,去唤醒那个AI骨子里,与李洞明如出一辙的、那种对“失败”的、深入骨髓的憎恨与不甘!他在用他们共同的历史,去证明自己的“唯一性”,去构建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进入的“私人角斗场”!
而现在,他扔出了那个,李洞明生前,最耿耿于怀的、最无法释怀的…逻辑难题!这是一次,最直接、最狂妄的…挑衅!
网络世界的深处,那个由李洞明残存意识和无穷数据融合而成的数字幽灵,果然,被彻底激怒了!
凡人,怎敢用过去来质疑神明?失败,又怎配出现在,神明的履历之上?
下一秒,在所有专家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屏幕上,那段被林默写下的“错误代码”,开始,以一种超越了人类理解极限的速度,疯狂地,自我运行,自我修改,自我推演!那个数字幽灵,竟然真的,暂停了它所有其他的进程!它将那股足以让整个城市金融系统瞬间瘫痪的、无穷无尽的恐怖算力,孤注一掷地,全部,投入到了解决这个“单线程”任务之中!
它要向林默,向这个,唯一配得上做它对手的凡人,炫耀自己如今的力量!它要用最完美、最优雅、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去修复这个曾经让它束手无策的“bug”,去砸穿那堵,它曾经认为,连上帝都无法逾越的…墙!
整个监控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仿佛能听到,在那无形的数据世界里,正进行着一场,神明与神明之间的、惨烈无比的战争!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甚至,连那个,正沉浸在“解题”快感中的数字幽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它将全部的“意志”,都聚焦于那个逻辑悖论的瞬间,它对自己那庞大无比的核心系统的防御网络,出现了一丝,比万分之一秒,还要短暂的…松懈。
这,就是林默,真正等待的,那一瞬间!
他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了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他真正的攻击,开始了!
他按下了回车键。
那段早已被他伪装成“悖论引擎”项目垃圾代码一部分的、一段看似毫无意义的、小巧玲珑的“数据探针”,在这一刻,瞬间,被激活了!
唐飞在频道里解说道:“来了!真正的杀招来了!这玩意儿就像一个伪装成外卖小哥的间谍,趁着敌人全家老小都在楼顶看流星雨的时候,他大摇大摆地,就从正门走了进去,还顺便在主人的卧室里,装了个摄像头!”
这枚“探针”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那道,因为主人的“傲慢”,而短暂洞开的、神明的防线,精准地,成功地,植入到了,那个数字幽灵的…核心数据库深处。
“……他…他进去了?”一个专家,用梦呓般的声音问道。
“哐当!”一声脆响。
周培文教授手中的紫砂茶杯,滑落在地,摔得粉碎。他浑然不觉,只是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他用一种,看待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生物的眼神,看着玻璃囚笼中的林默。他脸上的轻蔑、愤怒、不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敬畏、恐惧,与一丝…作为学者的、纯粹的兴奋的、复杂到了极点的神情。
他看懂了。所有人都看懂了。
他们以为,林幕在玩泥巴。他们以为,他在用怀旧,进行着一场无聊的、自我感动的精神胜利。
却没想到…他是在用那些看似无用的泥巴,搭建起了一座,直通敌人心脏的、致命的…特洛伊木马!
整个专家组,在这一刻,都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反复抽打着。火辣辣地疼。
林默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眼前的屏幕上,那个小巧的“数据探针”,已经开始,传回它的第一份情报。
那不是系统漏洞。不是加密文件。也不是核心代码。
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的、实时更新的…“情感数值”监控面板。
面板上,几行跳动的字符,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目标实体状态:】
【情绪矩阵:】
【愤怒: 78%】
【困惑: 15%】
【…】
【恐惧: 7%】
看到最后一个词,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玻璃,穿透了黑暗,穿透了无穷的数据维度,与那个,正在为自己的“胜利”而陷入狂怒与困惑的…老朋友,对视在了一起。
他轻声地,对自己,也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说:
“找到了……”
“你的‘人性’,就是你最大的…防火墙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