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1】
链接室内，墙壁上那个鲜红色的倒计时，像一幅被定格的、充满不祥意味的油画，悬在所有人的头顶。刺耳的警报声停歇了，咆哮的服务器风扇也恢复了平稳的运转，但空气中那股因死亡威胁而绷紧的弦，却丝毫没有放松。
甚至，绷得更紧了。
指挥中心的门无声地滑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瞬间让室内喧闹的空气凝固了。李建国。他的制服烫得像刀锋，每一个纽扣都闪烁着冰冷的、经过计算的光泽。与其他满身硝烟味的一线人员不同，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无菌室般的洁净感。他甚至戴着一副纤尘不染的纯白礼宾手套，拿起一份报告时，手指都没有直接触碰到纸张，仿佛那上面沾染着他无法容忍的混乱和无序。
“情况。”
声音从这位戴着李建国的官员口中发出，字正腔圆，不带一丝人情味。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要求一次没有形容词、没有情绪、只有数据的汇报。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链接舱里的林默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随时可能发生故障、需要被强制关停的精密仪器。唐飞感到一阵从脊椎升起的寒意。
“张局，”李建国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最高指挥部给了你们五分钟。但这不代表，他们两个，”他用下巴指了指陈婧和唐飞，“可以继续在这里自由活动，接触这些高危设备。”
他转向身后两名一直保持沉默、眼神锐利如鹰的武装卫兵，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把陈队长和唐先生‘请’到隔壁的观察室去‘休息’一下。在指挥部下达新的指令之前，他们需要‘绝对的安全’。”
“是！”
“请”这个字，被他说得格外重。而“绝对的安全”，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充满了威胁意味的潜台词——软禁。
唐飞刚想开口抗议，却被陈婧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制止了。她明白，在当前这种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任何正面的反抗，都只会让形势变得更糟。李建国需要一个台阶，更需要重新掌控局面，现在，只能暂时顺从。
“配合调查是我们应尽的义务。”陈婧的语气平静无波，她主动解下了腰间的配枪，放在桌上，然后举起了双手，动作坦然而利落，像是在进行一次常规的安检，而非沦为阶下囚。
唐飞见状，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举起双手。他身上那些各种型号的U盘、微型电脑和奇奇怪怪的电子工具，被卫兵用一个金属托盘，一件件地收走，像是在解除一个移动军火库的武装。
在李建国冰冷的注视下，陈婧和唐飞被两名卫兵“护送”着，离开了这个风暴的中心，走进了旁边一间只有不到十平米、四壁都是单向防弹玻璃的小隔间。
“砰”的一声，合金门在他们身后无情地关上，电子锁发出了沉闷的“咔哒”声。
他们成了无形的牢笼中的囚徒。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金属桌子和两把椅子。唯一的电子设备，是一台被固定在桌子上的、受限的警局内部终端。它没有外网接口，大部分高级权限都被锁定，只能用来查阅一些公开的内部资料和发送加密邮件。
唐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烦躁地抓了抓他那本就凌乱的头发。“完蛋了！这下彻底完蛋了！这鬼地方连个USb接口都没有，那台破电脑的算力，估计还不如我那块智能手表。五分钟？给我们五十年都找不到那个鬼仪式的物理弱点！”
陈婧没有坐下。她走到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前，静静地看着外面忙碌而紧张的指挥中心。她能看到李建国正在召集所有的技术专家开会，能看到张局焦急地踱着步，时不时地看向他们这个方向。她知道，张局在想办法，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们被困在这里，每一秒钟，林默的危险就增加一分，整个城市的危险也增加一分。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陈婧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冷静，像是在冰封的湖面下奔涌的暗流。
唐飞愣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看——还好，他的手表没被当成危险品收走。“四分二十秒……不，十九秒了。”
“够了。”陈婧转过身，黑色的眼眸在房间里冷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惊人的、近乎野性的光芒，“唐飞，我需要你制造一场混乱。”
“混乱？”唐飞一脸茫然，“大姐，我现在连个贪吃蛇都写不出来，怎么制造混……”
“不是技术的混乱，”陈婧打断了他，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是‘程序’的混乱。我需要你，用那台破电脑，把外面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从那台链接舱上，短暂地引开。三十秒，不，二十秒就够。”
唐飞看着陈婧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的大脑，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起来。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囚徒，他变回了那个在数据世界里翻江倒海的“幽灵”。
他坐直了身体，手指在那台老旧的终端键盘上悬停了片刻，然后开始飞快地敲击起来。他没有试图去破解什么复杂的防火墙，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在利用这台电脑仅有的权限，访问着警局内部那些最基础、最公开的数据库。
“有了。”十几秒后，唐飞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他打开了内部邮件系统，新建了一封加密邮件，收件人，是整个网络安全部的公共警报邮箱。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紧急警报：检测到可疑外部Ip地址正通过第417号端口，伪装成内部授权地址，尝试访问防火墙日志。疑似高级持续性威胁（Apt）攻击！】
这封邮件本身，平平无奇。但唐飞在发送前，做了一个极其精妙的小动作。他利用终端系统的一个底层漏洞，将这封邮件的“发件人”，篡改成了市局最高级别服务器的内部系统地址。
这就好比，一个普通士兵，用伪造的信笺，写了一封来自最高统帅部的“鸡毛蒜信”。
信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整个指挥系统最严重的挑衅！
“搞定。”唐飞按下了发送键。
几乎在同一时间，外面指挥中心里，所有技术专家的电脑，都同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代表着最高威胁等级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李建国正在听取报告，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吓了一跳。
“报告主任！”负责防火墙监控的技术组长，脸色煞白地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屏幕，声音都在发抖，“我们的……我们的主服务器……它……它自己给自己发了一封最高等级的入侵警报！说有外部Ip在攻击防火墙！”
这个消息，瞬间让整个指挥中心炸开了锅。
李建国的脸，瞬间就黑了。对于他这种视程序和规章为生命的人来说，自己内部的核心服务器“报警”，这简直就是后院起火，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政治事故”！这比外面那个虚无缥缈的“归墟”仪式，要来得更加真实，更加致命！
“所有技术人员！立刻！马上！给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他咆哮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集中全部算力，给我查！我要知道那个外部Ip是谁！我要知道防火墙的哪个环节出了漏洞！快！”
一瞬间，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条“鸡毛蒜信”，成功地吸引了过去。大部分技术员都冲向了主服务器所在的区域，就连门口看守陈婧他们的那两名卫兵，也下意识地被那边的混乱所吸引，频频回头张望。
混乱，制造成功。
就在李建国背对着观察室，对着下属大声发号施令的那一刻。
陈婧动了。
“走！”
她没有去试图打开那扇电子锁的门，那是浪费时间。她只是猛地后退两步，然后一个迅猛的侧踢，用她那双军用作战靴的坚硬鞋跟，狠狠地踹在了门禁系统的控制面板上！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簇蓝色的电火花，脆弱的塑料外壳和里面的电路板瞬间四分五裂！
电子锁，发出了一声不甘的“滋滋”声，失效了。
门，开了。
“这边！”
陈婧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唐飞，敏捷地闪出了房间。她没有走向指挥中心的大门，而是拉着他，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只有勤杂人员才会走的维修通道。
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她知道每一个监控探头的死角，知道每一条可以绕开主干道的捷径。
两人就像两条游走在阴影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复杂的建筑内部。唐飞被她拉着，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前景物飞速倒退。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这个平时看起来文静甚至有些冷淡的女人，身体里到底蕴藏着怎样恐怖的爆发力。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地下二层的……证物室。
那里，存放着“归墟”项目自立项以来，所有最原始的、未经电子化的物理档案。图纸、合同、采购单……如果说这个仪式存在物理弱点，那么线索，一定就藏在那堆故纸堆里。
几分钟后，他们气喘吁吁地，抵达了证物室厚重的金属门前。
“麻烦了。”唐飞看着门上那个需要高级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的门锁，苦着脸说，“这个我可打不开。”
“我能。”陈婧说着，从头发里，取出了一根细细的黑色发夹。
但就在她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阴影中响起。
“陈队长，我想，你的权限，应该不足以打开这扇门。”
两人心中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一名卫兵，正静静地站在走廊的尽头。正是之前看守他们的两人之一。这个人显然比他的同伴更加警觉，没有被那场骚乱完全吸引，而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脱逃。
他的手里，没有拿枪，但右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通讯器，准备随时呼叫支援。
空气，瞬间凝固了。
唐飞的大脑，再次进入了超频状态。他看了一眼那个卫兵，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台刚刚从终端上拆下来的、巴掌大的主板，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嘿！哥们儿！”唐飞突然向前走了一步，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欠揍的、嬉皮笑脸的表情，“别紧张嘛，我们就是出来透透气，马上就回去。”
卫兵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他的手指，已经按在了通讯器的通话键上。
就在他即将按下按键的那一刻！
“接着！”唐飞猛地将手里的主板，像扔飞盘一样，扔向了卫兵的脸！
卫兵的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躲闪，同时抬手格挡。
但主板，只是虚晃一枪。
唐飞真正的目标，是他藏在另一只手里的一样东西——一个刚刚从主板上抠下来的，小小的圆柱形电容。
在卫兵躲闪主板的那一瞬间，他手腕一抖，那枚小小的电容，带着破空之声，如同子弹般，精准地射中了卫兵腰间的通讯器！
“滋啦——！”
一声轻微的爆响，伴随着一缕黑烟。高压电容瞬间释放的电流，直接烧毁了通讯器脆弱的内部芯片！
卫兵心中大惊，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报废的通讯器，再抬头时，眼前已经失去了陈婧的身影！
不好！
他刚意识到自己中计，一股凌厉的劲风，已经从他的侧后方袭来！
陈婧，就在他躲闪主板的那一秒钟，已经如同鬼魅般，贴着墙壁的阴影，绕到了他的身后！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充满了教科书般的美感和致命的效率。
一个迅猛的肘击，精准地打在了卫兵持通讯器的手臂麻筋上，让他手臂一软。紧接着，她顺势欺身而入，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用肩膀狠狠地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卫兵闷哼一声，重心不稳，向后踉跄。陈婧得势不饶人，一个灵巧的旋身，已经转到了他的背后，双腿如同剪刀般，绞住了他的脖子，同时手臂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砰！”
卫兵高大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抗，陈婧已经像一头雌豹般，翻身骑在了他的身上，用膝盖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双臂，同时，她那只纤细却充满了力量的手，已经化作手刀，精准地，停在了他喉结上方一寸的地方。
整个战斗，从唐飞扔出主板，到卫兵被彻底制服，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三秒钟。
唐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里的半截主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就是……物理学圣剑？
陈婧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卫兵，没有多余的动作，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走到门前，将那根细细的发夹，插进了备用的机械锁孔里。
几秒钟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证物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唐飞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着陈婧，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仅仅是林默的辅助，而是可以相互托付后背的、平等的伙伴。
他们迅速闪进了证物室，关上了门。
这里，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排排高大的金属货架上，堆满了贴着封条的档案盒。
“分头找！”陈婧低声说道，“找所有和‘归墟’项目早期硬件采购相关的档案！”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像两只在谷仓里寻找粮食的田鼠，飞快地翻阅着那一堆堆故纸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唐飞几乎要将一整排货架翻遍，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藏在最底层的、已经有些发黄的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袋上，没有“归墟”的字样，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代号——“摇篮计划”。
他心中一动，撕开了封条。
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服务器采购单或者网络设备清单。而是一大堆他从未见过的、来自顶级生物科技公司的采购合同和技术文档。
他越看，脸色越是苍白。他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陈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恐惧，“你过来看……”
陈婧闻声赶来，看向他手里的那份文件。
那是一份极其异常的订单——一份关于向德国一家名为“普罗米修斯生命科学”的公司，采购“定制化高精度神经元接口阵列”和“大脑皮层功能区高保真模拟器”的合同。合同的金额，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在合同的附件里，还有一张潦草的、手绘的系统架构图。
图的中央，画着的，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超级计算机或者服务器集群。
而是一个……浸泡在某种培养液中的……
人类大脑的轮廓。
唐飞抬起头，看着陈婧，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骇然。
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的推论。
“‘归墟’的核心……”
“……可能不是服务器。”
“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