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丞在小宫面前那番做派有三成是真的,其中包含了对万中庸刻入骨髓的恨意。
大年初二那天上午,阮老师对沈楠聊起这番往事,让人至今想来都觉得不寒而栗。
当时,万中庸为了策反这群被捕的师生,先是采取怀柔恐吓,后来又严刑拷打。
因为还想把策反成功的人放回去安插组织内做奸细,继续传输情报,万中庸担心被组织内的同志看出端倪,自然不会把人打的皮开肉绽,用的都是折磨人不见血的法子。
注射药品,用白炽灯照得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连续多日断米断粮,折磨人心神俱疲。
先是把对万中庸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学生们一个个地击毙,特意当着他们的面那么做,目的只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让他们这些老师服软而已。
据阮老师说,每一声枪响,让她每到午夜梦回都要被惊醒,哭上一阵,不是为自己害怕,而是为那些学生感到悲哀。
他们还是一群年轻的孩子啊!
在人生之路上刚刚看到黎明,未来可期,充满活力的生命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沈楠在旁边听着,心里难受至极。
阮老师见此,拭了一下泪水就说:“幸好你提前被你父亲接出去了,要不然像万中庸那么心狠手辣的人,难保不会对你下毒手。”
沈楠反倒愈发羞愧起来,他当年能死里逃生,全仰仗着他曾经无比鄙夷军阀作风的父亲,但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您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沈楠小心翼翼地问,好似生怕触碰了阮老师的伤心事。
阮老师嘴角流露一丝苦涩,回忆着当年的场景。
坚强不屈的老师们被拉到隔壁牢房里秘密处决,以儆效尤。
在第三天,终于轮到了阮老师。
她当时是腹部中了一枪,血染红了一片地面与尸体凝固的血融合到一起。
明丞就在旁边看着,好似被多日以来的刺激惊得失了魂魄,呢喃般地说: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把他留到最后一个……
明丞恨万中庸,不是把他的一只眼睛废了。而是他目睹了一个个学生、老师的惨死,自己却无力阻止。
万中庸犹如恶魔一般在他耳边低语:
“你看呐,他们都是你们这些老师害的,你们早早的服个软,不就好了嘛。”
“我害的……”
明丞呆滞地望着阮老师流血的伤口,万中庸扶着他的头,强迫他看着那些尸体。
“对啊,瞧瞧,都是一群孩子,要不是你们非得把他们带上街胡闹,能有这档子事儿吗?”
万中庸厚颜无耻地说着,仿佛下令射杀他们的人不是他,而是明丞害的一般。
随后,万中庸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些劝降的话,明丞无动于衷地听着,只是喃喃自语地说:
“我害的……”
再往后,阮老师被当成“尸体”运了出去。
“我和老牛也是命大,我被明绣派的人接应了出去,老牛和革新及时转移了。”阮老师说:
“明丞好像是被人捞出来了,再之后我就不清楚了。腊月二十八下午,他来找我接头,我还惊讶呢,原来他就是【东风】,也是革新安插在敌方内部的【盲棋】……”
听到此处,沈楠坐在【阮音阁】里屋的椅子上,心脏拧着疼,久久不能发声。
如今看着明丞脸色苍白,沈楠很想对他说一声“对不住”,却不知从何说起,很是惭怍。
“哎,阿丞,楠楠,你们在门口杵着干嘛呀?”
甲字二号包间里,温宁音看到他俩的人影投在碎花玻璃门上就出来迎他们。
沈楠好似忽然惊醒了一般,随即对温宁音笑道:“跟我二哥儿说了会儿闲话。”
“有啥话不能在屋里说呀,还以为你们聊啥机密大事似的,鬼鬼祟祟的。”温宁音特意指着沈楠说道。
让沈楠无奈一笑。不得不说,宁音嫂子还有点儿做特工的潜质,三句话能说对一半。
随后,他们进了包间。
包间雅致,整体布局跟沈楠与陈三愿经常听戏谈生意的甲字一号包间差不多,只是多布置了两桌酒席,男人们一桌,女人们带着小孩一桌,氛围像家宴似的。
因为温徇财是东道主,也是年纪和辈分最大的人,理所应当地坐了上座,李尔福坐在下方,明卿坐在左边。
温徇财见沈楠后面跟着一个明丞,弥勒佛似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倒先把沈楠看得心里一咯噔,只听温徇财说:
“哟,明老师来了,这刚回国?”
沈楠随即反应过来,温徇财是在十年前的大狱中见到明丞的,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明丞恢复以往的冷静,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了几分亲切:“腊月二十八就回来了,都在忙,没来得及跟着我嫂子给您拜年去。”
见他端的是一副见到亲戚时客套温和的笑模样,温徇财笑道:“十年不见,你比以前稳重了不少。”
“温局长也比我离开前见您的时候比精神多了。”
明丞把话说的很寒暄。让旁边的温宁音听了就说:
“都是亲戚干嘛都叫官称?”
明丞与温徇财都愣了愣,沈楠见状就插科打诨地说:
“宁音嫂子您这就说笑了,我二哥儿要是随着您叫温爷哥哥,福子叫温爷师爷,我和福子又叫他哥哥。”他指着明丞和李尔福说,“这不隔了两辈儿人嘛,要不我吃个亏,我随着二哥儿叫温爷一声哥。”
明丞眉目含笑:“这辈份儿真够乱的,还是各论各的吧。”
众人愣了两秒后就哄堂大笑,李尔福更是佯怒道:“我把您当兄弟,您却想把我当孙子,忒孙子!”
“跟我低两辈儿还不好呀,过年多领红包。”沈楠继续逗他说。
温徇财亦是笑着拍了李尔福一巴掌说:“甭现眼了,去叫你小舅子唱一出《清忠谱》来。”
李尔福答应着出门,路过沈楠时说:“刚才师爷说不让咱俩查您爹的死因,水太浑了别被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