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的时候，天花板是白的，灯关着，只有窗帘缝里透进一道灰亮的光。空气里有股味道，像是消毒水混着什么花香，不刺鼻，但压得她脑仁发胀。
床单贴在胳膊上有点凉。她想抬手拉被子，手指刚动，整条手臂就抖了一下，像被抽过筋，软得使不上力。
门开了。林特助端着个托盘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看见她睁着眼，愣了半秒，立刻把托盘搁在床头柜上，快步走过来。
“你醒了？”林特助声音压着，像是怕惊到她，“别乱动，躺着。”
她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完整音节，只挤出两个字：“哪……”
“疗养院。”林特助说，“你在瑞士，安全的，别担心。”
她眨了眨眼，视线还有点模糊。脑子里像塞了团湿棉花，沉，乱，抓不住重点。她记得……律政。那天在学校花园分手后，我转身走了。再后来呢？
后来的事，一片空白。
“我……怎么在这？”她终于把一句话拼出来。
林特助扶她肩膀让她躺平，“太累了，医生建议静养一段时间。你最近压力太大，身体扛不住。”
“律政……”她喃喃，“我跟他说完话，就……”
后面没了。
林特助没接这话，只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先恢复体力。手机暂时不能用，信号也屏蔽了，这是医生要求的。”
她皱眉，想挣扎坐起来，“可我还有事要处理，合同、资金、……”
林特助顿了下，随即摇头，“你现在不用担心，你是琴雯，董家的继承人，只是需要休息，你的资产有专业人员帮你打理。”
她愣住。“董家？”
“对。”他语气平稳，“你母亲那边的家族，给你留下的遗产。你从蓉城大学休学了，来这边调理身体。”
她说不出话。记忆里明明是快递员父亲和超市理货员母亲，每月八百块生活费，拼多多买衣服，帆布包背到发白……可现在，这些画面和林特助说的话撞在一起，像两股水流，谁也融不进谁。
她头疼得厉害。
林特助递来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喝点水，别想了。”
她抿了一口，手腕一软，差点把杯子碰倒。林特助眼疾手快扶住。
“我……到底怎么了？”她盯着自己发抖的手。
“贫血，低血糖，加上长期精神紧绷。”医生推门进来，五十来岁，穿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我们做了全面检查，大脑没有器质性损伤，因为身体休克过两秒，存在急性应激反应导致的记忆断层。你现在回忆不起的部分，可能是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失忆？”她声音发颤。
“不是永久性的。”医生合上病历，“先进行三个月封闭治疗，期间不能受刺激，不能接触旧环境、旧人物。先慢慢恢复身体健康，等三个月后，再回国，接触旧的环境，刺激刺激，说不定能恢复记忆。”
医生面不改色：“你的社交圈目前全部清空，任何外界联系都由我们审核。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自己身体养好。”
她还想问，脑袋却一阵晕眩，眼前发黑。林特助立刻按铃叫护士。
护士进来给她量血压，扎指血，动作熟练。针尖扎进指尖那一下，她本能地缩手，却被轻轻按住。
“血糖4.1，偏低。”护士记录数据，“建议加餐，再观察半小时。”
林特助点头，示意护士出去。屋里只剩他们俩。
“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她突然说。
林特助一僵。
“一个男人，做梦，梦见的，就是看不清他的脸。”她皱眉，“他要抓住我的手。然后……我就醒了。”
林特助喉结动了动，“梦而已。你现在身体虚，容易做混乱的梦。别当真。”
她盯着他，“那好吧。”
记忆像被锁在铁箱里，钥匙丢了。她只知道胸口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剜走，空落落地疼。
林特助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睡衣，“换一身干净的，待会送饭。你想吃什么？粥？汤面？”
她摇头。
“那就清淡点。”林特助走向门口，“你好好躺着睡会，我一会儿回来。”
门关上，屋里安静下来。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道浅痕，像是针孔愈合后的印记。她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忽然觉得挺疼。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地毯上，暖得不像真的。
房间里只有呼吸机轻微的嗡鸣。
她攥紧被角陷入沉睡，指甲无意识的掐进掌心。
林特助在走廊尽头接电话，压着嗓子：“确认执行‘静默计划’，三个月内禁止提及一切影响情绪波动的信息。她的手机、账户、通讯设备全部锁死，密码由我保管。若有主动记忆复苏迹象，引起情绪波动过大，立即注射镇定剂。”
电话那头回应了一句。
林特助挂断，回头看了眼病房门，眼神复杂。
林特助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去买了份面条，重新挂上平静的表情，推门进入。
她正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饿了吗？”他问。
她没回头，“你们把我关在这，是不是想控制我，骗我什么了？”
“没有。”
“那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
林特助停顿一秒，“人总会忘记一些不想记的东西。太痛的回忆，忘了，有时候是好事。”
她终于转过头：“我又做梦了，梦里我好痛。是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痛，我记得。我还记得有个男人，说要娶我，把我吓醒了，你说这梦荒不荒唐，我才20岁，还在读书。”
林特助没说话。
她慢慢躺回去，闭上眼。
“让我再睡会儿吧。”
他点头，轻手轻脚退出去，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