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林强终于拿到了那本墨绿色、带着塑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证》。摸着光滑的封皮，看着照片里自己略带紧张却又努力显得严肃的脸，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本驾照，而是一张通往更高效、更体面未来的通行证。
“晚上我在家做几个好菜，我们好好庆祝一下！”舒欣看着驾照，比林强还要高兴，眼睛弯成了月牙。
林强看着她因连日守柜台而略显疲惫的脸庞，心头一软，拉住她的手：“别忙活了，你最近够辛苦的。我们出去吃，叫上田彬和朱迪一起，热闹热闹。”
当晚，四人在松岗一家口碑不错的湘菜馆小聚。田彬和朱迪都来了，朱迪已经找到了一份设计师的工作，气色好了很多。田彬还是老样子，咋咋呼呼地举起啤酒杯：“来来来，敬我们林老板！有车有证，下一步就是豪宅娇妻，走上人生巅峰了！”
林强笑着和他碰杯，心里确实被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感染，暂时将生意上的烦扰抛到了脑后。他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舒欣，想着存折上逐渐增长的数字，以及对未来的规划，一种“岁月静好，未来可期”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甚至已经开始偷偷看松岗附近一些小户型的楼盘信息了。
然而，这温馨的庆祝气氛仅仅维持了几天，就被一通来自东莞的电话打破了。
飞翔电子的陈工再次来电，这次开口就要五百片1G的SLc芯片，说是赶一批紧急的出口订单，必须在春节前出货。
五百片！这是合作以来最大的一单。林强心脏猛地一跳，兴奋感瞬间冲上头顶——这一单的利润，足以让他过个肥年，距离他和舒欣的“小家”梦想又近了一大步。但紧接着，章若英关于“年底风险”的提醒，以及上次支票延迟兑付的细微阴影，像冷水一样浇了下来。
“陈工，这次量不小，你看货款……”林强试探着问。
“还是老规矩，支票。”陈工的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林老板放心，我们合作这么多次了，信誉你还信不过？就是年底资金有点紧，支票方便些。”
理智告诉林强，应该坚持一下现金，或者至少提高警惕。但在那可观利润的诱惑下，在“可能只是虚惊一场”的侥幸心理驱动下，他妥协了。他安慰自己：合作这么多次都没问题，飞翔电子看起来也挺正规的，应该不会出岔子。就算……万一真有问题，大不了到时候把货追回来，芯片又不会跑。
“行！我相信陈工你。”林强一咬牙，应承下来。
他亲自押送着这批价值不菲的芯片，再次踏上了前往东莞大朗的路。一路上，他既为即将到手的利润兴奋，又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到达飞翔电子，陈工接待他的态度似乎比平时更热情了些，飞快地验了货，利落地开好了支票，还亲自把他送到厂门口，连声说着“合作愉快”、“年后还有大单”。
捏着那张看似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现金支票，林强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返程。回到深圳时，华灯初上，银行早已下班。他只能赶到英科电子，将支票交给值班的财务人员，被告知明天一早才能去银行办理兑付。
这个晚上，林强彻底失眠了。出租屋的床板似乎格外硌人，他在上面辗转反侧。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都让他心惊肉跳。脑海里一会儿是支票顺利兑付后存折上增长的数字和舒欣开心的笑脸；一会儿又是章若英冷静提醒的表情和支票无法兑付的可怕场景。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能再坚持一下要求现金。那种将巨大希望寄托于一张薄纸之上的感觉，让他倍感煎熬和无力。
第二天，林强几乎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柜台的。他坐立不安，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暗下去，他又立刻按亮，反反复复，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既怕手机响起是坏消息，又怕它一直不响，意味着兑付不顺利。
等到快中午，实在熬不住了，他主动给章若英打了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紧张：“章总……那个，飞翔电子的支票，兑付……有消息了吗？”
电话那头，章若英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财务一早就去银行了，可能年底排队的人多，还没消息。别急，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别急”两个字，此刻听在林强耳中无比苍白。他怎么能不急？这几乎是他和舒欣目前大部分流动资本换来的！
午饭他一口也吃不下。下午，他几乎是一分钟一分钟地数着时间过。柜台前来询问mp3的顾客，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舒欣看出了他的异常，轻声问他怎么了，他只能勉强笑笑，说“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临近傍晚，就在林强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屏幕上跳动着英科电子财务的号码。
他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林先生吗？飞翔电子那张支票……银行那边提示需要延时，钱……今天没到账。”财务小姐的声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无奈。
嗡的一声，林强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立刻抓起电话，手指发抖地拨通了陈工的手机。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陈工！支票怎么回事？银行说没到账！”林强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变调。
“啊？没到账？”陈工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惊讶，随即又变得轻松，“林老板，你别急嘛！肯定是年底银行系统问题，排队处理慢得很！上次不也延迟了一天嘛，最后不也没事？你放心，再等等，明天，最晚明天肯定到！”
陈工的语气听起来依旧“诚恳”，但林强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和……滑头。他还想再追问，对方却以“正在开会”为由，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林强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发冷。他不想相信，却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无奈、焦虑、恐慌，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只能强迫自己相信陈工的话，再等一天。
这一夜，比前一晚更加难熬。他几乎睁着眼睛到天亮，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陈工打交道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破绽，又拼命寻找对方不会骗他的理由。
第二天，在更加焦灼和绝望的等待中，英科财务的电话再次来了，答案依旧冰冷：“林先生，支票还是无法兑付，银行方面的反馈是……账户余额不足。”
轰！如同五雷轰顶。
林强呆立在柜台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账户余额不足……空头支票！他最恐惧的噩梦，成真了。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想要打给章若英求救，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何面对章若英那可能带着失望甚至责备的目光。是他，没有完全听从她的提醒，被利润蒙蔽了双眼，造成了现在可能无法挽回的损失。
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窗外的阳光明媚，年味正浓，但他却感觉如坠冰窖，眼前一阵发黑。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不仅可能击碎他刚刚积累起来的财富，更可能将他那看似美好的未来蓝图，撕开一个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