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掀开门帘，带进一股料峭的春风，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色：“先生，外面的谣言快压不住了。”
她将手里的布条递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封龙王正月称帝”，
“李大目、郭大贤他们这几日走东串西，逢人就说‘张先生要做封龙王’，民间都传开了。”
“封龙王？”
张远指尖捻着布条，笑了笑：“原来，龙王竟然就是我自己。”
不用猜，这又是太平道在背后推波助澜，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今天是何日？”
“正月十五，上元节。”刘兰答道。
张远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枝，心里默算——二月不远了。
他抬眼道：“总让他们嚼舌根也不是办法，该咱们自己说话了。”
“先生想怎么做？”刘兰眼睛一亮。
“你去通知各山，十日后，让能走动的弟兄和百姓，都到井陉县城外集合。”
张远的声音很稳，“大张旗鼓地宣传，再赶制一批赤旗。”
“要……扯旗了？”刘兰的声音发颤，又惊又喜。
“以前怕当出头鸟，现在不怕了。”
张远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横竖在朝廷眼里，咱们早就是反贼了。”
刘兰攥紧了拳头，转身要走，又被张远叫住：“把红星那小子带上，让他给你打个下手。”
“哎！”刘兰应着，脚步轻快地掀帘而去。
接下来几日，张远没闲着，带着周仓往各乡亭走。
田埂上，刚返青的麦苗间，几个老农正蹲在地里唠嗑，见了他忙起身作揖。
“先生，真要反？”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搓着手，眼里又怕又盼，“俺们祖祖辈辈都是汉民，这……”
他是井陉本地农户，受封龙山恩惠不少，却总觉得“造反”二字烫嘴。
张远蹲下身，帮他扶正歪倒的麦苗：“大叔，您去年收成够吃吗？”
老汉低下头：“若不是先生分粮，早饿肚子了……可朝廷毕竟是朝廷啊。”
再往前走，流民聚居的窝棚里，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编着竹筐，见了张远反倒热络：
“先生要反？好！反了好！反正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跟着先生混，总比饿死强！”
他们是从各地逃来的，对“朝廷”二字早没了半分敬畏。
而最早跟着张远上山的那批人，见了他只说一句话：“先生咋说，俺们咋干！”眼里的信任，比山岩还坚定。
将领们的态度更分明。
典韦、周仓、苏义这些老人，碰头时只闷头喝酒：“先生定了就行，俺们拎刀跟着砍！”
李大目、郭大贤等新归附的却急不可耐，李大目眼睛睁得圆溜溜，拍着胸脯：
“先生，依我看，干脆称帝称王，俺们也好跟着沾光！”
张远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话——这些太平道安插的人，巴不得他越早跳出来越好。
正月二十五这天，井陉县城外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黑压压的人头望不到边，有扛着锄头的农户，有握着木棍的士兵，还有裹着破棉袄的流民。
城墙上，那面褪色的汉旗还在风里飘，显得有些滑稽——城里的官老爷、士兵、大户早就跑光了，如今满城都是封龙军的人。
人群里藏着各色眼线，有周慎派来的，有文丑的探子，正眯眼盯着高台。
张远走上临时搭起的土台，寒风掀起他的粗布战袍。
他没看那些跃跃欲试的将领，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
“我老家在上党，四年前闹蝗灾，地里的庄稼吃得只剩根。”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官府照样催税，地主拿着鞭子逼租，我爹娘……没熬过去。”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低下头，想起了自家的苦难，抽噎声此起彼伏。
“我一路逃到冀州，跟一群流民挤在封龙山的山洞里，啃树皮，喝雪水，就想有条活路。”
张远抬手，指向身后的群山，“不是我们想反，是天不给活路，朝廷不给活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不给活路！”
他猛地提高声音，像惊雷炸在半空：“这里的，哪个不是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哪个没被地主抢过粮食？
咱们只想有口饭吃，不用易子而食；只想有块地种，不用被人随便抢走！这有错吗？”
“没错！”台下有人嘶吼，随即汇成震天的呐喊：“没错！”
“有人说，我张远要扯旗造反。”张远站得笔直，目光如炬，“今天，我就告诉大家——是！我要反！”
人群瞬间沸腾，叫好声、哭喊声混在一起，像决堤的洪水。
“反这不公的世道！反这腐朽的王朝！反那些吃人的贪官污吏、吸血的土豪劣绅！”
张远的声音穿透喧嚣，“不为称王称霸，就为天下穷苦人，能活得像个人样！”
“反！反！反！”
数万人的嘶吼震得城墙都在颤，连城墙上那面汉旗都仿佛在发抖。
“竖旗！”张远一声令下。
苏义、刘兰、王红带着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捧着一面赤旗走上前。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眼神却亮得惊人。
赤旗展开的瞬间，风卷着旗面猎猎作响——旗身赤红如血，没有龙，没有字，干干净净，却比任何纹饰都更刺目。
少年们踩着整齐的步子，将旗杆深深插进土里。
赤旗升起来的那一刻，台下数万人同时沉默，随即爆发出更响的欢呼。
那些藏在人群里的眼线，有的脸色煞白，有的眼神复杂，还有几个人对视一眼——这面干净的赤旗，和他们预想的“龙旗”，完全不一样。
张远望着那面在风里舒展的赤旗，又望向台下一张张激动的脸。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封龙军不再是躲在山里的流民，而是要直面天下风雨的义军。
前路或许比封龙山的悬崖更险，但只要这面赤旗不倒，只要这些人还信他，就得走下去。
春风掠过空地，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在每个人脸上。
没人觉得呛，反而个个昂着头，望着那面赤旗，眼里燃着从未有过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