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指尖还残留着灰烬的温度,那点余热像火柴熄灭后最后一缕烟,刚从掌心散去,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她蹲下来,手掌贴住地板。裂缝比刚才宽了,细长的裂口像蛛网向四周蔓延,边缘泛着冷光,像是有电流在底下爬行。她还没收手,一道蓝光猛地窜出,贴着她虎口划过,皮肤顿时火辣辣地疼。光里闪出一段画面:ppt封面写着“星辰广告·终审提案”,页码停在第23页,接着屏幕一抖,变成蓝底白字的错误提示——“文件未保存”。
她立刻缩手,指腹留下一道细红痕。
“又来了。”周予安靠在书架边,声音发虚,但没躺下。他右臂还在渗血,校服袖口湿了一片,颜色比刚才更深。他抬手指向头顶,“你看灯。”
林小满抬头。书店所有的灯开始闪,不是乱闪,是统一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停顿,再重复。她盯着看了几秒,心里默数。
是摩斯码。
“救——我——在——里——面。”
最后一个“面”字落下,灯光恢复常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地板上的裂缝还在扩张,一丝丝灰白雾气从缝里冒出来,带着打印机过热的焦味。
林小满站起身,走到柜台后,拉开最下层抽屉。她取出一本暗红色的书,封面没有字,只有一道烫金边框。她把书放在裂缝正上方,书页自动翻动,停在某一页。
“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
金光从字缝里渗出,顺着书脊流下,滴进裂缝。光一碰上那灰雾,雾气猛地收缩,像是被烫到。裂缝边缘开始愈合,但只闭合了一瞬,又裂开更大。
“不行。”林小满低声说,“它不是要封,是要进。”
周予安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盯着那道仍在蠕动的裂口,“你说过,执念散了,门就该关。可这扇门,根本不想关。”
“不是门。”林小满握紧书,“是口子。陈浩走了,但他留下的东西没走完。”
“魂魄碎片。”周予安接道,“还在里面干活。”
林小满点头。她把《劳动法》真本按在裂缝上,整本书突然发烫,书页剧烈翻动,最后定格在一条加粗的条款上:“用人单位不得强迫或变相强迫劳动者加班。”
金光暴涨,像刀一样劈进地面。
裂口猛地张开,变成一个黑洞般的入口,边缘扭曲,像是被高温烧化的塑料。一股冷风从里面吹出,带着键盘敲击声、空调嗡鸣、还有无数人低声念方案的声音。
“走。”林小满抓住周予安的手腕。
“等等。”周予安反手扣住她,“别看工位上的人。他们不是鬼,是‘影子’。你要是对上眼,它就会问你——‘这个方案还能再改一版吗?’”
“然后呢?”
“然后你就坐下了。”他声音很轻,“再也起不来。”
林小满盯着他。他的脸比刚才更白,但眼神没躲。
她把书塞进外套内袋,另一只手握住引魂笔,“那就别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裂缝。
脚落下的瞬间,世界变了。
没有门,没有窗,没有尽头。一排排格子间延伸到视线之外,像蜂巢,像迷宫。每个工位上都坐着人,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动作整齐得像被同一根线牵着。屏幕上全是ppt,标题清一色是“星辰广告·终审提案”,页码卡在第23页,光标在最后一行闪烁,像是等人补完。
墙上挂满了钟,大大小小,样式不同,但指针全都停在03:00。
空气里飘着咖啡凉透的酸味,混着纸张发霉的气息。天花板的灯管发出低频嗡鸣,和敲键盘的节奏同步。
“时间被卡住了。”周予安贴着她耳边说,“他们不是在加班,是在重复。”
林小满没说话,低头看脚边。地板是灰白色的,像打印纸,踩上去没有声音。她掏出《劳动法》真本,书页微微发烫,指向最里侧的一排工位。
“那边。”
他们贴着墙走,尽量避开中间通道。可刚拐过第三个转角,一个坐在角落的幽魂突然抬头。
林小满立刻别开视线,但已经晚了。
那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坏掉的音箱里挤出来的:“这个方案……还能再改一版吗?”
她没回答。
可那人没停下,继续说:“客户说创意不够炸,你再调一下配色,加点动效,明早九点前交。”
林小满咬牙,握紧引魂笔,强迫自己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胶水里,腿越来越沉。她能感觉到,脑子里开始浮现ppt的布局,配色方案自动弹出来,手指不自觉地想比划。
“别想。”周予安猛地拽她一把,“它在拉你进去。”
他抬手在她眼前划了一下,指尖带出一道微光,像擦火柴的瞬间。那股黏着感才退去。
“谢谢。”她喘了口气。
“我说过,别答应。”周予安脸色更差了,“答应就是签了合同。”
林小满点头,继续往前。书页的热度越来越强,最后停在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前。主机外壳发黄,屏幕裂了条缝,但还在亮着。
画面是陈浩的最终方案,光标停在最后一行。
她伸手去碰鼠标。
“别用手指。”周予安拦住她,“它会吸。”
林小满改用引魂笔尖轻点。
屏幕一闪,弹出对话框:
【是否永久删除未保存文件?】
下面两个选项:是,否。
她盯着“否”字看了两秒,用笔尖点了下去。
屏幕猛地炸开一团光,像灯泡烧断的瞬间。光里有一声笑,很短,但清晰——是陈浩的笑声。
可笑声刚出,整个空间震了一下。
所有键盘声停了。
所有幽魂同时抬头。
林小满看见他们的眼睛——空的,像显示器黑屏前的最后一帧,没有瞳孔,只有灰白色的反光。
上百个脑袋齐刷刷转向她。
周予安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跑!”他吼。
可已经来不及了。
无数手臂从工位里伸出来,不是肉身,是数据流凝成的肢体,半透明,带着电路板的纹路。它们抓向两人,速度快得看不清。
周予安抬起手,校服突然鼓起一层微光,像撑开了一面看不见的盾。第一波手臂撞上光层,被弹开,但第二波立刻接上,第三波更密。
“撑不住!”他咬牙,额头青筋暴起。
林小满趁机扑向那台电脑,引魂笔插进主机USb口。血从笔尖渗出,顺着金属接口流进机器内部。
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没有对话框,只有一个图标在闪烁——“最终方案.doc”。
她伸手去点。
图标突然碎裂,化作一团微光,像萤火虫一样漂浮起来。
她一把抓住。
光团在掌心发烫,里面有段极短的记忆:陈浩坐在工位上,凌晨三点,咖啡杯空了,他揉了揉眼睛,轻声说:“快好了,爸,你再等等。”
她把光团塞进衣服内袋,紧贴《劳动法》真本。
“拿到了!”她回头,“走!”
周予安还在挡着。他的校服右肩突然“嗤”地一声,裂开一道口子,边缘焦黑,像是被高压电烧过。一缕血雾喷出,溅在《劳动法》书页上。
书页金光暴涨,像点燃的火纸,瞬间逼退所有数据手臂。
林小满冲过去,拽住他胳膊,“走!”
两人转身就跑。身后的工位一个接一个亮起,键盘声重新响起,但节奏变了,不再是整齐划一,而是混乱、急促,像是系统崩溃前的最后挣扎。
裂缝还在,但比进来时小了一圈。林小满拉着周予安,拼尽全力冲过去。
就在脚即将踏出的瞬间,周予安突然踉跄了一下。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校服袖口的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裂缝边缘。血滴接触地面的刹那,竟被吸了进去,像地面长了嘴。
“小满。”他声音很轻,“我可能……出不去了。”
林小满猛地回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
周予安看着她,笑了笑,“别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