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手刚从周予安手腕上松开，头顶的感应铃还悬在寂静的余波里。那串狂响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掐断的，连回音都没留下。店内空气沉得能压住呼吸，十一具铠甲幽魂依旧站在原地，刀刃半出鞘，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一阵剧烈的震动从未发生。
她没再往后退，也没往前一步，只是将身体横在周予安前面，肩膀微微下沉，像一堵墙。
“你们刚才说的，我不懂。”她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再说一遍。”
最前的幽魂没动，掌心的符文早已消失，可他抬起的手仍指向周予安，指尖稳定得不像幻影。其余十人也没收回刀，只是排列的缝隙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某种阵型的收拢。
林小满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等那个印记回应，等那个“人”认出他们。
她侧头看了眼周予安。他靠在书架边，胸口起伏得厉害，手指还按在胸前，仿佛那里有东西在搏动。他的眼神有点散，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
“别接话。”林小满低声说，“你现在不是接收信号的天线。”
话音刚落，那领头的幽魂忽然张口。
依旧是那种拗口的古语，音节短促，带着金属般的摩擦感。每一个字都像从铁片上刮下来的，听不懂，却能感觉到它的重量。
林小满立刻从袖口抽出一根细铜丝，缠在左手三指上，右手拿起柜台上的旧铜铃。铃身斑驳，铃舌是磨钝的铁条，她轻轻一摇，三声短响，间隔精准。
空气里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那古语的节奏慢了下来，音调变得清晰。几个词跳了出来——“军师”“信物”“归队”。
她心头一震。
不是错觉。这三个词在祖传的《引魂录》里出现过，属于“战魂归位”类执念的专用术语。通常只出现在大规模战场亡魂的集体执念中，且必须有明确的统属关系。
她猛地看向周予安。
“你听见了什么？”
周予安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他说……‘信物已现，主将可归’。”
林小满盯着他，没动。
“还有呢？”
“还有……‘三百载未归营，今见印记，终得召令’。”他说话时眼神已经开始发直，呼吸变得浅而急，额角渗出冷汗。
林小满立刻收起铜铃，铜丝缠回袖中。她一步跨到周予安面前，手掌直接覆上他双眼，掌心压住眉心，低喝：“回神三息，引气归元。”
这是引魂人最基础的锚定术，靠气息干扰魂体共振频率。
周予安身体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从深水里被人拽出来。
可就在这瞬间，他胸口的印记突然发烫，红光透出斗篷布料，边缘竟冒出一缕青烟。他的皮肤开始变得半透明，像是光线穿过了雾面玻璃。
林小满立刻改口：“若你们真是军师旧部，就以军礼代语！别用脑子压他！”
话音落下，十一具幽魂同时动了。
齐刷刷单膝跪地，刀尖触地，刀柄轻叩三次。动作整齐得像是同一具身体在复制，连灰尘扬起的弧度都一致。
周予安的身体猛地一松，透明感退去，呼吸慢慢稳了下来。
林小满没松手，依旧压着他眉心，直到他眼皮开始眨动，眼神重新聚焦。
“别看他们。”她低声说，“等我查完再说话。”
她绕到周予安身后，手指探进他后颈的碎发里，轻轻拨开。
一块胎记露了出来。
淡金色，形状像一支箭的轮廓，箭头朝下，正正卡在第七节颈椎的位置。边缘清晰，像是天生就刻在那里。
她盯着看了两秒，转身面向领头的幽魂。
“看清楚了。”
那幽魂缓缓抬头，视线落在她手上，又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周予安后颈。
下一秒，他猛然俯身，以额触地，连叩三次。动作沉重，每一次都让地板微微震动。
其余十人同步将刀柄重重敲地三下，声波叠加，震得书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些尘埃没散，反而在空中凝住，排列成三个字——
“护国军”。
林小满站在原地，没动。
三百年前，护国军副帅战死沙场，军师失踪，全军覆没于边关雪谷。民间传说，军师并非逃亡，而是为保帅印与兵册，独自引敌深入，最终被乱箭穿心，尸体未归。
而那一箭，正中后颈。
她低头看了眼周予安还在发抖的手。
“你刚才说，你们等了三百年。”她看向那幽魂，“等什么？”
幽魂没抬头，但掌心再次浮现那个符文，比之前更亮，边缘带着血色纹路。
林小满认得这个变体——“血契印”，只有主将与亲卫之间，以血盟誓时才会生成。一旦主将身死，亲卫若未完成护主之责，魂魄便不得轮回，只能滞留人间，等信物重现，再行归队。
她忽然明白了。
这些不是普通的执念幽魂。
他们是三百年前，那支誓死不散的亲卫队。
而周予安胸前的印记，是军师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刻下的召回令。
“所以你们不是来找我。”她声音冷了下来，“你们是来找他。”
幽魂依旧跪着，但抬起的手缓缓指向周予安，指尖稳如铁钉。
林小满没再问。
她转身把周予安往里拉了半步，让他靠在柜台边，自己挡在他前面，直视那领头的幽魂。
“我可以让他听你们说话。”她说，“但有个条件。”
幽魂没动，像是在等下文。
“告诉我，”她声音压低，“谁杀了你们的军师？”
店内一片死寂。
十一具幽魂低着头，没人回答。
可就在这时，周予安突然开口。
声音很轻，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是不是，死过？”
林小满没回头。
她盯着那幽魂，等答案。
领头的幽魂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指尖划过自己的咽喉，动作缓慢，带着某种仪式感。
然后，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向北方。
不是手势，不是语言，只是一个方向。
林小满眯起眼。
北方——三百年前，护国军覆灭之地，正是边关雪谷。
她正要追问，周予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冷，指尖发抖，声音却异常清晰。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