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号”最终没有直接驶向科西嘉,玛丽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紧急情报显示,科西嘉北部港口的盘查因为之前的袭击事件骤然收紧。他们被迫改变路线,在撒丁岛与法国本土之间一片被称为“魔鬼海域”的复杂水域,趁着浓雾,换乘了一艘由玛丽所属抵抗网络安排的、真正用于沿岸走私的小帆船。这艘船更不起眼,船主是个沉默寡言、只看重金条的老水手,完美地将他们和几箱掩人耳目的劣质葡萄酒一起,送上了法国南部土伦附近一处荒凉的海滩。
踏上法国本土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科西嘉相对自由的海风,而是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抑。废弃的碉堡,锈蚀的铁丝网,以及远处公路上偶尔驶过的德军卡车,无不提醒着他们,这里是被牢牢掌控的占领区。
他们没有停留,凭借玛丽提供的有限证件和皮埃尔对地下交通线的熟悉,像几缕幽魂,辗转于乡村小道、废弃矿洞和同情抵抗运动的农户地窖之间,避开主要城镇和检查站,昼伏夜出,向着北方那座巨大的漩涡——巴黎——艰难前行。
路程漫长而煎熬。每一次火车的汽笛声,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摩托车引擎响,都让他们的神经骤然绷紧。他们目睹过德军巡逻队对可疑行人当街的粗暴盘查,也远远看到过小镇广场上竖立的绞刑架,上面悬挂着被指控为“恐怖分子”的尸体,在风中轻轻摇晃。现实的残酷,远比听闻更令人窒息。
十几天后,当巴黎那标志性的、在灰蒙蒙天际线下勾勒出的城市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没有人感到兴奋,只有一种深入虎穴的凛然。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市区。按照计划,他们在近郊一个混乱的工人聚居区,与先期潜入、已建立起临时安全屋的玛丽汇合了。安全屋位于一栋年久失修公寓楼的顶层,窗户正对着错综复杂的后院和毗邻建筑的防火梯,视野狭窄但易于撤离。
玛丽看起来比在撒丁岛时更加消瘦,眼下的乌青显示出她承受的巨大压力。“欢迎来到巴黎,”她的话语里听不出丝毫欢迎的意味,只有凝重,“这里的每一块石头后面,都可能有一双盖世太保的眼睛。”
她迅速向他们通报了最新情况:“信天翁”弗里茨·阿尔布雷希特目前藏身于塞纳河左岸,圣日耳曼德佩区一栋看似普通的公寓里,那里也是预定的接头地点。但他最近变得极其谨慎,风声很紧,据说盖世太保对政府内部人员的监控达到了空前严厉的程度。
“接头时间定在明晚八点,地点是公寓三楼的一个小沙龙。暗号不变。”玛丽铺开一张手绘的详细街区图,“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怀疑,‘信天翁’可能已经被监视,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科西嘉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房间。
“你有什么依据?”林晓的声音冷静。
“直觉,还有一些零散的迹象。”玛丽指了指地图上几个点,“这些位置,最近出现了陌生的面孔,不像普通的密探,更专业。而且,‘信天翁’最后一次传递出的信号,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感。”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明知可能是陷阱,还要往里跳吗?
“我们没有选择。”林晓打破了沉默,“防御图必须拿到。但计划需要调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基础指挥学】和惨痛的教训让他绝不会再轻易踏入任何一个可能的包围圈。
“皮埃尔,‘老鼠’,”他看向两人,“你们两个,提前二十四小时进入圣日耳曼德佩区。任务不是接头,是侦察。摸清那栋公寓楼的所有出入口、周边街道的布局、可能的狙击点、监视点,以及所有非常规的进入和撤离路线。注意玛丽标注的这几个可疑位置,确认是否有暗哨。我要知道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明白!”皮埃尔和“老鼠”低声应道,眼神中闪烁着猎犬般的光芒。
“雷诺,你和我,明天傍晚再进入该区域,在外部策应。玛丽,你需要为我们准备备用接头点和紧急撤离方案,至少要两条以上完全不同的路线。”
“张三呢?”雷诺问道。如果张三在,他将是外部策应和反狙击的最关键一环。
林晓摇了摇头:“按照约定,他会在次级汇合点等我们。但现在,我们不能主动联系他,以免暴露。只能希望他能准时出现,并且……洞察到危险。”
分工明确,疑虑并未消除,但行动必须继续。这就是敌后工作的残酷逻辑。
第二天,皮埃尔和“老鼠”化身成落魄的画家和寻找零工的流浪汉,融入了圣日耳曼德佩区那带着颓废文艺气息却又暗流涌动的人群中。而林晓和雷诺,则在一处可以远远眺望目标区域的破旧旅馆房间里,用望远镜默默地观察,等待着皮埃尔他们带回的消息。
巴黎的街头,表面依旧带着某种残存的浪漫。咖啡馆外坐着表情麻木的客人,塞纳河水缓缓流淌,偶尔有德军军官挽着衣着入时的法国女郎走过。但在林晓的眼中,这座城市的每一份优雅之下,都隐藏着冰冷的杀机。广告柱上张贴着通缉令,街角站着表情阴冷的便衣警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香水、咖啡、煤炭烟尘与恐惧的怪异味道。
浪漫之都的暗战,在夕阳即将沉入塞纳河的那一刻,悄然拉开了序幕。皮埃尔和“老鼠”能带回怎样的消息?张三能否如期而至?明晚八点的接头,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梦寐以求的情报,还是早已张开的死亡之网?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这座光与影交织的城市深处,等待着用鲜血来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