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云南边境小城的山风裹着湿气扑进窗缝。
苏倾月坐在宾馆二楼的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晕落在她指尖正翻阅的一叠档案上——《百林县妇幼保健站新生儿登记簿(2025年1月-3月)》。
纸页泛潮,字迹斑驳,但她的目光却像刀锋般精准扫过每一行记录。
“父母外出务工……祖辈代签……dNA采样:未采集。”
这样的条目,在每个月底集中出现,不多不少,恰好三到四例。
更诡异的是,这些婴儿的接生医生一栏,清一色写着同一个名字:李春兰。
苏倾月眸光微敛,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封匿名信里的照片——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新生儿,医生塞给她信封。
那个女人,正是李春兰。
她轻轻合上档案,指尖在桌角轻叩两下,眼神冷了下来。
这不是疏忽,是系统性遗漏;不是巧合,是刻意为之。
而最令她心口发紧的是,星燧教育基金首批资助名单中,有三位乡村教师的家属,正是在这所医院、按“父母外出务工”模式登记出生的孩子。
其中一人,孩子如今才八个月大。
如果当初没有启动基因数据库比对,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养的,根本不是亲生骨肉?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意。
陈慧兰只是二十年前的一颗棋子,可如今,这条换婴产业链竟仍在暗处运转,甚至借着制度漏洞,变得更加隐蔽、更加猖獗。
“你们查得了一个陈慧兰,可换婴的根,早烂透了。”
那张信纸上的字,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她忽然明白,母亲当年为何选择沉默。
不是软弱,而是看懂了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一旦掀开,震动的不只是某个护士、某家医院,而是整个基层医疗与户籍系统的溃烂角落。
手机震动,是五哥苏景行发来的加密消息:“监控确认,有人夜间潜入县卫健局档案室,使用伪造电子签名设备篡改数据。手法专业,非个人所为。我已封锁消息,但内部通报时察觉异常——有人急于定性为‘系统故障’。”
苏倾月冷笑一声。
想用技术背锅?可惜,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弃儿。
她起身走到卫生间,从废弃血卡回收桶里取出一张沾着灰尘的新生儿足跟血检测卡片——这是她白天以志愿者身份进入产科时悄悄带走的样本。
此刻,这份样本已在送往首都顶级基因实验室的路上。
只要结果出来,就能证明,那些被标记为“父母外出务工”的孩子,是否真的属于登记家庭。
她必须抢在对方察觉前,拿到铁证。
窗外,雨丝悄然落下,拍打着老式瓦檐。
整座县城陷入沉睡,唯有街角便利店还亮着微光。
苏倾月换上一件灰色卫衣,戴上帽子,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她要去一趟县图书馆,那里有公开的户籍联网终端,她需要调取近五年跨省迁移记录,看看这些“务工父母”是否有真实轨迹。
巷子幽深,青石板湿滑。
她脚步轻稳,耳畔却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身后十余米,一道模糊人影贴着墙根移动,步伐极轻,却始终保持着固定距离。
她没回头,反而放慢脚步,拐进一处岔路,顺势将手伸进包中,握住了微型录音笔和防狼喷雾。
那人果然跟了上来。
就在他即将靠近的一瞬,苏倾月猛地转身,抬手按下录音键,同时厉声道:“你是谁派来的?”
黑影一怔,随即慌乱后退:“我、我是送快递的……迷路了……”
她盯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和不合时节的厚外套,冷笑:“凌晨一点送快递?走的是后巷,手里没包裹,鞋底却全是泥——你当我是乡下好骗的姑娘?”
男人脸色骤变,转身就跑。
苏倾月没有追。她低头看着手中仍在运转的录音笔,唇角微扬。
“不怕你们动手,就怕你们不动。”
回到宾馆,她立即整理今日收集的所有信息,加密上传至私人服务器,并给傅司寒发去一个仅含坐标和时间的密文包。
而真正的猎手,从来不会在暗处等你出手。
她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山峦轮廓在夜雨中若隐若现,心中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不再是寻找归属的真千金,也不是只为复仇而战的归来者。
她是火种。
要烧尽这埋藏在阳光照不到之处的腐根。
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实验室发来预通知:血卡样本初步比对完成,发现三例疑似非亲生登记,其中一例与三个月前浙江寻亲家庭匹配成功,准确率99.8%。
苏倾月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寒光乍现。
证据,来了。
可也就在这一刻,楼下传来一声沉闷巨响——
墙体震颤,玻璃嗡鸣。
她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只见一辆无牌白色面包车斜撞在宾馆外墙,引擎盖扭曲变形,车内空无一人。
街道瞬间惊醒,尖叫声四起。
而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上,被人用红漆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别碰不该看的东西】轰然巨响之后,整条街陷入短暂的死寂,旋即被惊叫与杂乱的脚步声撕裂。
苏倾月站在窗前,指尖仍扣着窗帘边缘,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辆扭曲的无牌面包车。
红漆涂鸦在雨水中晕开,却依旧刺目——【别碰不该看的东西】。
她没有慌乱,反而缓缓松开了紧绷的肩线。
终于动手了。
不是试探,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越是如此,越说明她踩中了他们的命脉。
一条从基层医院到户籍系统、再到非法领养链条的利益黑网,早已盘根错节,而她手中那份血卡比对报告,正是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通讯请求——傅司寒。
接通瞬间,低沉嗓音穿透电流传来:“我已经调阅边境监控,肇事车辆三小时前出现在五十公里外的废弃修车厂,人为遥控驾驶,车内无人操控痕迹。司机身份伪造,但资金流向指向百林县卫健局副局长周培元。”
苏倾月眸光一凝。
周培元?
那个在昨日汇报会上信誓旦旦保证“数据绝对安全”的男人?
“不止是他。”她轻声道,指尖滑动,将刚刚整理好的资料包发送过去,“他妻子的姐夫,是二十年前省妇幼的老医生林振业,退休前负责新生儿档案归档。陈慧兰当年就是他亲手培训的‘骨干护士’之一。”
语音那端沉默两秒,随即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林振业名下有三家私立托育机构,注册时间集中在2005至2010年——正是你出生前后五年。其中两家曾接受境外慈善基金注资,资金链最终流向东南亚某地下诊所。”
苏倾月冷笑:“所以他们不是临时起意,是一整个换婴产业链的残党,在新时代换了马甲重生。”
她望向窗外仍未停歇的暴雨,眼神愈发冷冽。
“现在收网,只能抓到一只替罪羊。我要的是——把这张网,彻底掀出来。”
她拨通五哥苏景行的电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放出风去,星燧基金将追加千万投入西南偏远地区妇幼健康项目,重点覆盖基层产科升级和基因建档工程。”
“你要钓鱼?”苏景行声音微沉。
“不,”她唇角微扬,“我要请客吃饭。”
次日清晨,县府招待所最雅静的包间内,檀香袅袅。
周培元亲自到场,西装笔挺,满脸诚恳:“苏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爱之心,实乃百姓之福啊。”
苏倾月一身素白旗袍,发丝挽成温婉发髻,笑意恬淡:“周局长客气了。我只是希望,每个孩子都能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
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酒杯,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语气轻得像在聊家常:
“您知道吗?我母亲烧掉的名字,也曾差点出现在您的报表上。”
话音落下的一瞬,周培元的手猛地一抖,酒液泼洒在桌布上,洇出一片暗红。
他强笑着掩饰:“苏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可苏倾月的目光已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卷起的袖口——一道若隐若现的纹身编号,烙印在手腕内侧:N-739。
和陈慧兰档案袋里那张泛黄培训证上的编号,出自同一套编码体系。
她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借着反光镜头,悄然完成拍摄。
与此同时,隐藏在吊灯内的微型摄像机早已启动,全程录像。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
而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来自中央级加密通道的消息静静浮现:
【“打拐+错婴”联合专案组组建申请——已批准。
代号:“归途”。】
她垂眸轻抿一口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的弧度。
好戏,才刚开始。
夜深人静时,阿阮悄然来到她房门前,神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小姐……有些东西,老夫人临终前让我一定要交给你,但必须等到时机成熟。”她递出一份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泛黄文件复印件,指尖微微发颤。
苏倾月接过,翻开第一页,目光骤然一滞——
在“旁支出嗣”栏目下,一行墨迹斑驳的小字赫然在目:
林氏女,生辰:2005年3月14日,出嗣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