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的杀机随着守序人的离去而消散,但留下的警示却沉甸甸地压在四人心头。噬魂殿的阴影如同无形的蛛网,预示着前路必将步步惊心。休整一夜后,天光微亮,四人便悄然离开了这座是非之地,依照守序人的指引,转向西南,朝着那片传说中的“云梦大泽”进发。
一路行来,地势渐低,空气中的水汽愈发充沛,植被也从寻常的乔木逐渐变为喜湿的芦苇、水杉。数日后,一片浩瀚无垠、水天相接的沼泽湿地终于呈现在眼前。这便是云梦大泽。
放眼望去,泽国茫茫,水网密布,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水道蜿蜒如迷宫。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浮萍与水草,其间点缀着各色奇异的花朵,散发出馥郁甚至有些甜腻的香气。泽中雾气终年不散,并非寻常水汽,而是一种带着淡淡粉紫色、能干扰神识感知的“迷神瘴”。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丘陵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除了浓郁的水灵之气,还混杂着各种毒虫瘴疠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引人昏昏欲睡的奇异波动。
“好诡异的雾气,我的神识探不出百丈。”林夕蹙眉,尝试将神识延伸,却感觉如同陷入泥沼,滞涩难行,且心神隐隐传来倦意。
司溟金色的竖瞳微眯,周身寂灭之气自然流转,将靠近的瘴气无声湮灭:“此地法则特殊,迷雾有惑心之效,谨守灵台。”他同样感受到神识受阻,这云梦大泽,比预想中更加凶险。
墨白深吸一口气,幽紫的蛇瞳中却闪过一丝惬意:“好精纯的水元与木元之气,还夹杂着……梦魇兽的味道?呵呵,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他似乎对此地环境颇为适应。
彩儿更是如鱼得水,七彩鱼尾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欢快地吸收着周围的水灵之气,小脸兴奋:“这里的水汽好舒服呀!就是……好像有点让人想睡觉的感觉。”
“守序人提及的织梦老人隐居于此,绝非易与。我等需步步为营。”司溟沉声道,当先迈步,踏上了泽边泥泞的小径。他看似随意,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淤泥却悄然凝固,为后方几人留下坚实的落足点。
四人施展身法,在迷雾笼罩的泽国中艰难前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淤泥沼泽,看似平坦的水面下可能隐藏着吞噬一切的漩涡。水中、草丛里,不时有毒蛇、巨鳄、乃至一些低阶水系妖兽发动袭击,但在司溟和墨白面前,皆是不堪一击。
然而,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这些妖兽,而是这无处不在的环境。那粉紫色迷雾不仅阻碍神识,更会潜移默化地侵蚀心神,引人产生幻觉。林夕几次恍惚间,仿佛看到奶奶在雾中招手,或是听到司溟遇险的呼唤,幸得她道心坚定,又有司溟时刻留意,才及时警醒。彩儿也中招了一次,傻笑着要向一朵巨大的、散发着甜蜜气息的食人花走去,被墨白一把拎了回来。
行至午后,雾气似乎淡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高地上隐约可见几间简陋的茅屋,甚至有袅袅炊烟升起。
“有人家?”林夕有些惊讶,这等凶险之地,竟有凡人村落?
司溟目光微凝:“小心,气息有异。”
靠近之后,才发现那并非寻常村落。茅屋稀疏,村民寥寥,皆穿着粗布麻衣,面容呆滞,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劳作着,对于林夕四人的到来视若无睹。更诡异的是,这些村民周身散发着微弱的、与周围环境同源的梦魇气息,仿佛他们本身,就是这大泽梦境的一部分。
“是被迷惑了心神,还是……本身就是幻象?”墨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村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稍显整洁、像是村中长老模样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迎了上来。与其他村民不同,他眼中尚有一丝清明,但同样带着浓郁的倦意。
“外乡人……此地不详,速速离去……”老者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老人家,我等欲寻织梦老人,可知其居所?”林夕上前一步,客气地问道。
听到“织梦老人”四字,老者浑浊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恐惧,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不知道!快走!再不走……就永远留在这梦境里了!”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挥舞着拐杖驱赶他们。
司溟眼神一冷,寂灭气息微露。那老者顿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眼中恐惧更甚。
“说。”司溟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老者吓得瘫软在地,哆哆嗦嗦道:“织梦老人……住在泽国最深处的‘千幻屿’……那、那是梦魇之地,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的……都成了他梦境的养料……”他指着迷雾深处一个方向,“沿着那条水鬼河……一直走……但千万别信河里的倒影,也别睡着……”说完,他连滚带爬地躲回了茅屋,再不敢出来。
水鬼河?千幻屿?梦境的养料?信息虽少,却令人心悸。
四人依照老者所指方向前行,果然找到一条水流幽暗、深不见底的河流,河水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着缕缕灰气,隐隐有凄厉的哭泣声从水底传来,故而得名“水鬼河”。河岸两旁长满了惨白色的、形如人手的诡异花朵,散发着致幻的异香。
他们沿河而上,愈发小心。河水中的倒影光怪陆离,时而显现出内心深处的恐惧,时而化作诱惑人心的幻象。林夕甚至看到倒影中显现出司溟浑身是血、渐行渐远的画面,让她心中一痛,险些失守,好在司溟及时握住她的手,一股清凉的寂灭之气渡入,才驱散了幻象。
“紧守本心,外物皆虚。”司溟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
墨白则似乎很享受这种环境,幽紫的蛇瞳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各种幻象,点评道:“人心鬼蜮,倒比这泽国更有趣些。”
彩儿则紧紧抓着林夕的衣角,小脸发白,显然被那些恐怖倒影吓得不轻。
天色渐晚,泽中迷雾更浓,那引人昏睡的波动也越发强烈。连续赶路、抵御幻象,众人都感到心神疲惫。连司溟的眉宇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他本源未复,消耗更大。
“寻一处高地歇息片刻,明日再行。”司溟做出决定。在如此环境下连夜赶路,太过凶险。
他们在远离河岸的一处露出水面的巨大礁石上落脚。司溟布下简易的防护禁制,隔绝了大部分迷雾和毒虫,但那无孔不入的昏睡意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林夕靠坐在礁石边,望着周围翻滚的迷雾,心中忧虑。这云梦大泽比想象中更加诡异,那织梦老人是敌是友犹未可知,寻找轮回镜碎片更是渺茫。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凝魂温玉,冰凉的触感让她稍感安心。
“不必过于忧心。”司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调息完毕,坐在她身侧,“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夕转头,对上他金色的竖瞳。在那片冰冷的金色深处,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关切?她的心微微一动,低声道:“我只是担心前路艰难,连累你们……”
“既已同行,何谈连累。”司溟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坚定,“你的路,便是我的路。”
简单的话语,却重如千钧。林夕鼻尖一酸,心中涌起巨大的暖流,连日来的疲惫与彷徨仿佛都被驱散了不少。她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微微靠向他的肩膀。司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任由她靠着,默然运转功法,将一丝精纯的本源气息渡给她,助她抵御倦意。
一旁打坐的墨白掀开眼皮瞥了两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重新闭上。彩儿则已经靠在墨白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快要睡着了。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只有水波轻拍礁石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怪响。在这片诡异的梦魇沼泽中,四人各怀心事,短暂休憩,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以及前方那更加莫测的“千幻屿”。而林夕不知道的是,在她逐渐沉入浅眠之际,怀中的凝魂温玉,正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与这片大泽深处某个存在,产生了一丝玄之又玄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