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玉砚坐在医疗营的矮凳上,揉弄着一块干透的杏花瓣。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药草味、血腥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汗味。
“又该沐浴了......”他小声嘀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来军营这一个多月,他只洗过几次澡。一次是刚来时红姐叫他用冷水擦身,另一次是将军突发好心让他在他营里沐浴,还有一次……
一想到要用冷水洗澡,他就浑身发抖,毕竟因为这个东西发过几天高烧,所以他一直是很抗拒的。
以前在桐山寺,就算在炎炎夏日,他也会求着师傅多给他烧一桶水来沐浴。
况且军营里人多眼杂,他又是个出家人。
洗澡成了件难事。
虽然现在天气已经转暖,但确实还没有到用冷水沐浴的地步。
那些粗犷的汉子们可以毫不在意地在河边赤膊擦洗,可他不行,他是和尚,自幼在寺庙长大,连更衣都要避着师兄们的视线。更何况......
他摸了摸自己细瘦的胳膊,脸颊微微发热。
这副身板若是被人看见,怕是要被笑话的。
目光落在角落的竹篮上,那里堆着晒杏花剩下的边角料,些零碎的花瓣、几枝品相不好的花梗。
玉砚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主意。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挑拣出还算完整的花瓣。
这些虽然不能入药,但泡澡是极好的。师父说过,杏花能润肤,配上些艾草,更能驱寒。
他翻出珍藏的一小包艾叶,这是前几日给伤员换药时省下来的。
“傍晚去后山的话......”他咬着下唇盘算。夕阳西下时,士兵们都在用晚饭,巡逻的人也少。
温泉位置隐蔽,应当不会被人发现。只是......
脑海中突然浮现上次去温泉的遭遇——要不是恰巧遇到巡山的将军......玉砚耳根一热,连忙摇头甩开这个画面。
他偷偷看了眼帐外。
春日的天色还亮,离傍晚尚早。
手指卷着衣带,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要带换洗的衣物,要记得拿皂角,最好再带块布巾......
“小师父?”红姐的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玉砚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艾叶撒了一地。
“在、在整理药材!”他慌忙蹲下去捡,心跳如擂鼓。要是被红姐知道他打算独自去后山,肯定又要唠叨了。
夕阳渐渐西沉,玉砚把准备好的东西偷偷包进干净的布里——杏花瓣、艾叶、一小块皂角,还有那套难得干净的将军送他的里衣。
他摸了摸怀中的火折子,又检查了一遍要带的物品,这才深吸一口气,趁着众人用饭的间隙,悄悄往后山走去。
石阶在暮色中蜿蜒向上,玉砚的脚步越来越轻快。
想着即将泡上的热水澡,连带着这些天积攒的疲惫都化作了期待。
夕阳的余晖为山间石阶镀上一层橘色,玉砚抱着准备好的布包,小心翼翼地踏上后山的小路。
石阶有些年头了,边缘被磨得圆润光滑,缝隙里钻出几丛嫩绿的野草。
他的布鞋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山间的空气比军营里清新许多,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偶尔有风吹过,几片野桃花瓣从枝头飘落,有一片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玉砚伸手拈起那片薄如蝉翼的花瓣,对着夕阳看了看,粉白的颜色几乎透明。
他轻轻将花瓣放进布包,想着待会儿可以撒在温泉里。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掠过,翅膀拍打的声音惊得他缩了缩脖子。
抬头望去,那鸟儿已经飞远,变成暮色中的一个小黑点。玉砚松了口气,继续往上走。
石阶越来越陡,他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
当最后一级石阶出现在眼前时,玉砚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汗。他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打量四周。
这里比他想象中还要幽静。四周围着低矮的山丘,像天然的屏风。
温泉池子不大,用青石砌成边缘,水面蒸腾着袅袅白雾,看不怎么真切。
池边散落着几个石凳,其中一个上面还放着一个破损的木盆,应该是前人留下的,上次他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
最让玉砚惊喜的是,池子旁边竟有一株开得正盛的野桃树。
粉红的花朵在暮色中依然鲜艳,不时有花瓣飘落,有花瓣已经落在了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荡漾。
他放下布包,蹲在池边试了试水温。
恰到好处的热度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指尖划过水面,搅碎了一池的晚霞倒影。
天色渐暗,玉砚连忙取出火折子,点亮了带来的油灯。暖黄的光晕在暮色中撑开一小片光明,照亮了池边的一隅。
他将灯小心地放在一个干燥的石凳上,布包被一层层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干净的里衣、皂角、布巾,还有他珍藏的杏花瓣和艾叶。
玉砚将花瓣和艾叶撒入温泉,看着它们在水面上漂浮散开。
热气蒸腾中,淡淡的花香和药香弥漫开来,让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寺庙的浴佛节。
确定四周无人后,玉砚才开始解衣带。僧袍一件件褪下,叠好放在干燥的石凳上。初春的晚风还有些凉意,吹在裸露的皮肤上,让人觉得舒舒痒痒的。
他抱着手臂,快步踏入温泉。
热水漫过脚踝、小腿、腰际,最后直到胸口。玉砚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水温略烫,但正合他意。
这一个多月来的疲惫似乎都被热水化开,随着蒸腾的雾气飘散了。
他将长发解下,乌黑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像一团化开的墨,又像随波摇曳的海藻。
玉砚捧起一捧水浇在头发上,看着水珠顺着发梢滴落。
夜色完全降临了,但油灯的光亮足够照亮这一方小天地。玉砚靠在池边的青石上,仰头望着逐渐显现的星辰。
山里的星星比军营看到的要明亮许多,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黑缎子上。
水面上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有几片沾在了他的手臂上。
玉砚玩心大起,用手指拨弄着花瓣,看着它们在水面打转。热气熏得他脸颊发红,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他取来皂角,仔细地清洗身体。
长时间缺乏彻底清洁的皮肤在热水的浸泡下微微发红,搓洗时甚至能感觉到积攒的尘垢被带走。
这种洁净的感觉让他心情愉悦,连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泡得久了,热水让他有些头晕。玉砚决定起来歇会儿。他趴在池边,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看着油灯的火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灯影投在水面上,被波纹扭曲成奇异的形状。
一阵风吹来,野桃树沙沙作响,更多的花瓣飘落下来。有一片正好落在他的鼻尖上,痒痒的。
玉砚笑着吹开花瓣,看着它打着旋儿落入水中。
“喂。”
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时,玉砚正趴在温泉边缘昏昏欲睡。热气蒸得他头脑发胀,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这一声惊得他浑身一颤,还未回头,脚底便是一滑……
“哗啦!”
水花四溅。
玉砚整个人向后仰倒,温泉水瞬间漫过头顶。他下意识张嘴想呼救,却呛入一大口热水。
滚烫的水流灌入鼻腔,灼烧般的疼痛从气管直窜到肺里。他拼命挣扎,四肢却像被抽走了骨头,怎么也使不上劲。
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水面上摇晃的火光。耳边全是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是有人拿着铜锣在脑壳里猛敲。
他胡乱抓挠着,指尖碰到池壁又滑开。温泉水明明不深,此刻却像无底深渊般将他吞噬。
要死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玉砚停止了挣扎。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像一团化开的墨。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他想起寺庙里的晨钟,师父说过溺亡是最痛苦的死法......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
那触感温热而坚实,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玉砚本能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托出水面……
“咳!咳咳咳!”
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
玉砚像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咳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死死扒着那人的肩膀,指尖都在发抖。
后背传来不轻不重的拍打。
那只手掌宽大粗糙,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道,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地帮他震出呛住的水。
玉砚伏在对方肩头,咳得眼前发黑,直到吐出一大口水,呼吸才渐渐平稳。
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玉砚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正赤条条地被人抱在怀里。
抬头瞬间,洛宫奕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
将军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滴在两人相贴的胸膛上。
那双总是冷厉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无奈。
“将、将军......”玉砚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他慌乱地想往后缩,却被腰间的手臂箍得更紧。
水面下,两人的腿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他此刻能清晰地感受到将军胸膛的温度,甚至能数清对方锁骨上的水珠。
“放……放我下去吧。”
“乱动会再呛水。”洛宫奕的声音比温泉还烫。
玉砚顿时僵成一块木头。
将军作势要松手,玉砚吓得立刻搂紧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两人贴得更近,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不是要下去?”洛宫奕挑眉。
玉砚急得眼眶发红。他现在就像挂在悬崖边的人,明知道抓着毒蛇也不敢松手。
温泉水还在轻轻荡漾,方才溺水的恐惧尚未散去,而此刻的处境更让他浑身发软。
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分不清是泉水还是眼泪。
玉砚把脸埋在将军肩头,自暴自弃地小声呜咽:“您...您别松手......”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对方。
洛宫奕低笑一声,托着他的腿弯将人往上掂了掂。
这个抱小孩似的姿势让玉砚耳根烧得要滴血,却不得不搂紧将军的脖子保持平衡。
夜风吹散了池上的雾气。玉砚这才发现,他们离岸边不过几步之遥。
方才险些要了他命的温泉,其实最深不过齐胸。
“我...我能自己......”他试着蹬了蹬腿。
洛宫奕突然松手。
“扑通!”
玉砚像受惊的猫般窜起来,手脚并用地扒住将军。
等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吓唬他时,羞愤得差点又要哭出来。
将军似乎叹了口气,终于大发慈悲地抱着他走向岸边。水波荡漾间,玉砚听见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娇气。”
洛宫奕抱着玉砚往岸边走去,温泉水随着他们的动作荡开一圈圈波纹。
小和尚浑身湿透,乌黑的长发黏在雪白的脊背上,被热气蒸腾过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连指尖都透着粉。
他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随着轻颤簌簌落下,像是又哭了。
将军低头看他,忽然觉得有趣。
“还呛着?”洛宫奕放慢了脚步,手掌轻轻放在他后腰处。
玉砚浑身一抖,下意识攥紧了将军的肩膀,指尖都陷进皮肉里。“没、没有……”他声音细弱,喉咙里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灼烧感,说话时带着点轻微的哑。
洛宫奕的掌心贴着他的腰窝,那里本就敏感,被热水泡过后更是经不起碰。
小和尚只觉得那只手又热又烫,像是烙铁一般,烫得他腰肢发软,几乎要滑下去。可将军偏偏卡着他,让他要掉不掉,只能被迫贴得更紧。
“将军……”玉砚声音发颤,带着点求饶的意味,“我、我能自己走……”
“能?”洛宫奕挑眉,作势又要松手。
玉砚立刻慌了,手臂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往他身上贴,生怕再掉进水里。
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取悦了将军,洛宫奕低笑一声,手在他腰侧轻轻放好……
灼热。
“呜……”玉砚惊叫出声,随即羞耻地咬住下唇,耳尖红得滴血。
洛宫奕的唇几乎贴在他耳边,呼吸灼热:“别动,再动我就松手了。”
玉砚立刻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一动就会被他丢回水里。
可将军的手指轻轻一动。
小和尚被他弄得浑身发颤,却又不敢挣扎,只能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缩在他怀里。
“这么娇气,”洛宫奕嗓音低沉,带着点戏谑,“到底怎么在军营里活下来的?”
玉砚抿着唇不吭声,眼眶却更红了。他本就呛了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现在又被将军这样欺负,委屈得眼泪直打转。
可偏偏他不敢动,只能任由对方的手指在他腰间,弄得他浑身发软,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洛宫奕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股恶劣的念头更甚。
他故意放慢脚步,手指沿着他的脊椎缓缓上移,感受到怀里的人轻轻颤抖,连呼吸都乱了。
“将、将军……”玉砚终于受不住,声音里带着哭腔,“别……”
“别什么?”洛宫奕明知故问,手指却停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扶住他的腰,像是方才的逗弄从未发生过。
玉砚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将军低头,鼻尖几乎蹭过他的耳垂,嗓音低沉:“下次还敢一个人来泡温泉?”
小和尚浑身一僵,随即疯狂摇头,湿漉漉的发丝甩出水珠,溅在将军脸上。
洛宫奕低笑,终于大发慈悲地抱着他上了岸。
夜风拂过,玉砚冷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将军怀里缩了缩。
洛宫奕垂眸看他,小和尚整个人都泛着粉,连小弥弥那儿……也是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