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最终只剩下林晚一个人。
门被陆靳深摔上后,那声巨响的回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震颤,然后一切都沉入了更深、更死的寂静里。点滴瓶里的液体以恒定的、冷漠的速度滴落,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机械的节拍。
身体像是被重型机械碾过,每一寸骨头都散发着酸软和无力,小腹深处是空荡荡的疼,一种失去了重要脏器后的钝痛,提醒着她那里曾经存在过什么,如今又失去了什么。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的,是心口那片无边无际的荒芜。陆靳深那些淬毒的话语,像冰锥,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刺穿、熄灭。
她没有再流泪。眼泪仿佛在刚才那场无声的恸哭中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灼痛的眼球。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白色,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像两口枯井。
护士进来换药,动作轻柔,带着职业性的同情,低声嘱咐着注意事项。林晚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任由摆布。护士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还是黑夜,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她只是躺着,不吃,不喝,不动,像一尊正在缓慢风化的石像。王姨送来熬得烂软的粥和汤,在她床边轻声劝了又劝,她只是闭上眼,连摇头的力气都吝于给予。
最终,那些食物原封不动地被撤走。
陆靳深没有再出现。
也好。林晚想。她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他,也不知道他还能用什么更伤人的话语来凌迟她。就这样,形同陌路,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然而,在她近乎求死般的沉寂中,身体的求生本能还是在缓慢地起作用。极度虚弱之后,昏睡成了她逃避现实的唯一途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沉地睡着,睡梦中也不安稳,总是纷乱的、光怪陆离的碎片,有时是孩子微弱的哭声,有时是陆靳深冰冷讥诮的脸,有时是苏媛那带着笑意的、毒蛇般的目光。
再次醒来时,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喉咙干得发疼,像有砂纸在摩擦。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先她一步,拿起了那个杯子,递到了她的唇边。
林晚的动作僵住,瞳孔微微收缩。
陆靳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坐在床边的阴影里, silent as a ghost。他依旧穿着挺括的衬衫,只是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再是之前那种骇人的暴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平静。只是那眼底,布满了细微的红血丝,下颌也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没有说话,只是执着地举着水杯,杯沿轻轻碰了碰她干裂的嘴唇。
林晚别开了头。她不想接受他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杯水。
陆靳深的手顿在半空,眸色沉了沉。他没有强迫,只是将杯子放回了原位,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两人之间,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沉默填满。
他就那样坐在阴影里,看着她,目光像无形的网,笼罩着她,让她无所遁形,却又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是愧疚?是进一步的审问?还是仅仅在评估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否还能履行“陆太太”的职责?
林晚重新闭上眼,拒绝与他对视,也拒绝解读他目光中的任何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起身的声音,脚步声走向门口。她以为他要走了,心里说不清是松口气还是更深的空茫。
然而,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不再是审问,也不是斥责,而是一种平淡的、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医生说,你需要进食。”
说完,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他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他留下的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林晚缓缓睁开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床头柜上那杯清澈的水。
死水般的心湖,终究因为那颗石子的投入,荡开了一圈微澜。
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期待。
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冰封的绝望——她意识到,即使经历了这样的惨烈,即使心已成灰,她和陆靳深之间的纠缠,似乎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他依旧会用他的方式,介入她的生活,掌控她的轨迹。
而她,连拒绝一杯水,都显得如此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