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既定,高辉反而平静下来。那种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窒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清明与坚定。他知道自己走在一条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但他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得稳,走得准。
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变得更加低调,甚至可以说是顺从。刀疤强那边派来的小混混依旧隔三差五来摊位前晃悠,言语挑衅,高辉都一一忍下,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该做生意做生意,该交“分红”时,也依旧按时按量,分文不少。他甚至在一次黄毛来收钱时,主动递上一包新出的、加了陈皮的“升级版”炖肉香粉,语气谦卑地请他们“尝尝鲜”。
黄毛有些意外,狐疑地看了高辉几眼,最终还是收下了,嗤笑一声:“算你小子会来事!”
高辉只是赔着笑,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需要麻痹对方,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暗地里的调查,则更加缜密和深入。他不再满足于在棋牌室外围观察,开始利用一切机会,收集与“龙哥”、码头、走私相关的碎片信息。
他去码头附近拉货时,会故意绕点远路,留意那些仓库、货船和形迹可疑的人员。他跟相熟的车夫、力工闲聊,递上廉价的烟卷,听他们抱怨活计难找、物价飞涨时,偶尔会夹杂着对某些“大人物”手下垄断码头生意、横行霸道的牢骚。
“妈的,城西老码头那边,现在都是‘瘸子李’的人把着,散工想搬点货都得给他们抽水!”
“听说昨晚又有一批‘黑货’从水路进来,神不知鬼不觉,这帮人,手眼通天啊……”
“瘸子李”?“黑货”?“水路”?
这些零散的词语,像散落的拼图,在高辉脑中慢慢组合。他隐约感觉到,那个“龙哥”的势力,似乎主要盘踞在城西的老码头区域,而“瘸子李”很可能就是他手下的一个重要头目,负责具体的走私勾当。
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掌握更确切的证据,比如走私的时间、地点、交接方式……那么,他手中掌握的,就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猜测,而是一把可能致命的武器。
但这需要时机,也需要极大的运气。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的汹涌中一天天过去。林薇似乎也适应了高辉这种沉默而紧绷的状态。她不再试图探询,只是将所有的担忧化为了更细致的照顾。高辉外出晚归时,锅里总会留着热饭;他熬夜时,桌上总会有一杯不冷不热的茶水;他清晨出门时,口袋里总会多出两个温热的煮鸡蛋。
她的沉默,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
这天,高辉得到一个消息。之前帮他联系过次品蔬菜的老张,有个远房侄子就在城西码头当力工。高辉心中一动,找了个由头,请老张和他侄子吃了顿便饭。
饭桌上,高辉绝口不提码头和“龙哥”,只是闲聊,抱怨生意难做,打听些码头上零散活计的消息,显得像个想找点额外门路的普通小贩。老张的侄子是个憨厚的年轻人,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辉哥,不是我说,码头那地方现在乱得很,没啥好活。”年轻人摇着头,“尤其是老码头那边,现在都被‘瘸子李’那帮人把控了,正经货船都少,净是些半夜三更来的‘鬼船’,卸货都不用我们这些散工,都是他们自己人,神神秘秘的。”
高辉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给他倒了杯酒:“鬼船?这么邪乎?”
“可不是嘛!”年轻人压低声音,“就前几个晚上,我起夜,远远瞧见那边有动静,好几辆车等着,搬下来的箱子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分量看着不轻。‘瘸子李’亲自在那儿盯着呢,凶神恶煞的,我们都不敢靠近。”
“前几天晚上?”高辉追问,“具体哪天还记得吗?”
年轻人挠了挠头:“好像……是初三?对,月亮挺亮的,就是初三晚上!”
高辉默默记下了这个时间。月亮亮的晚上,初三……这或许是一个规律?
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瘸子李”的样貌和经常出现的地点,年轻人借着酒劲,说了个七七八八。
这顿饭,收获远超预期。
送走老张叔侄,高辉独自走在回小院的路上。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他因酒精和兴奋而有些发烫的脸上。
初三,月明之夜,老码头,“瘸子李”亲自押阵……这些信息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极有可能的走私节点。
下一个初三,就在几天之后。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他要去亲眼看看!他要抓住对方的实证!
他知道这有多危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机会。
回到小院,林薇还没睡,正就着油灯缝补着什么。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她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高辉避开她的目光,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浇下。冰冷的刺激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
“还没睡?”他哑声问,用毛巾擦着头发。
“……快了。”林薇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声音很轻,“锅里有醒酒汤。”
高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他走到灶台边,果然看到一小锅温热的醒酒汤。他盛了一碗,慢慢喝着。汤里放了姜丝,带着辛辣的暖意,一路熨帖到胃里。
他看着她低头缝补的侧影,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一股强烈的愧疚和依恋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就要去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冒险,而她却一无所知,还在为他准备醒酒汤。
他张了张嘴,几乎要将计划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让她担心,更不能将她卷入危险。
他放下碗,走到她身边。
“别做了,伤眼睛。”他伸手,想拿过她手里的针线。
林薇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反抗,任由他将针线拿走。
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高辉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道:“……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临时的地铺。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吹熄了油灯。
屋内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
高辉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里间床上林薇和朵朵均匀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他知道,潜行的时刻,即将到来。
为了这黑暗中的安宁,他愿意化身幽灵,去搏一个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