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仁王雅治,像立海大校园里一张褪了色的旧影。
现在的他,更像一座移动的冰山,还是被笼罩在低气压云团里的那种。沉默寡言是常态,表情冷淡是标配,对周遭一切似乎都不感兴趣。
大学里的新同学觉得他是酷哥一枚,只有立海大的旧友们知道,这份“酷”下面藏着怎样的沉寂与伤痛。
柳生、文太他们试过很多次,拉他出去,试图用往日喧闹唤醒他。“仁王,人要向前看。”他们总是这样劝。
向前看?仁王在心里冷笑,说得轻巧。向前看,意味着把优奈彻底留在过去,意味着承认那个鲜活、爱笑爱闹、偶尔犯傻的女孩真的变成了墓碑上一个冰冷的名字和一段模糊的回忆。这不对,这对优奈不公平。
甚至,当朋友们似乎默契地开始减少在他面前提起“细川优奈”这个名字时,他会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忿,凭什么?优奈也是他们曾经的重要伙伴啊!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好像已经慢慢淡忘了她一样?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原地吗?
没人知道,他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藏着一个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粘合起来的卡片。
那是十七岁那年,他气昏头退还,又被优奈愤怒撕碎的那张生日卡片。那天晚上,他趁着夜色又偷偷跑回那条小巷,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一片一片地把所有碎片都捡了回来,然后像个虔诚的工匠,花了一整夜时间,一点点把它们修复。卡片上,优奈清秀的字迹写着:“仁王君,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 优奈 ”
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这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张来自优奈的生日祝福卡片。
优奈生日那天,仁王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向日葵,却刻意避开了白天大家集体去墓园看望的时间。他选择在夜幕降临后,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墓碑旁。
“你看…”他对着墓碑上那张笑容依旧的照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这么别扭,还是想成为对你来说,最特别的那个……”
他带了很多酒和 优奈爱吃的零食,絮絮叨叨,语无伦次,说着大家的近况,说大学的无聊,说…我好想你。说一句,灌一口。
酒精是最好的麻醉剂,也是最能滋生幻境的温床。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最后是怎么回的家。
第二天中午,他在自家床上头疼欲裂地醒来,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揉着太阳穴挣扎着坐起身,手下却摸到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件。
低头一看,是一块玉佩。
仁王看着它,心脏猛地一跳,这块玉佩,和优奈曾经随身戴的那一块,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幻觉吗?还是昨晚醉的太厉害,顺手从哪儿捡回来的?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凉的玉面。
就在触碰的瞬间,玉佩突然散发出柔和却夺目的白光。一缕半透明的幽魂缓缓浮现,飘在他面前。
仁王惊得瞬间清醒,醉意全无。
那幽魂的声音缥缈却清晰,“此玉可通时空,溯回过去,前往未来。”
回到过去?
仁王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疯狂又炽热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思维,“我要回去!回到过去!回到优奈还在的时候!”
幽魂似乎看穿了他的急切,警告道,“溯光阴而行者,不可使己身睹其形,不可令故吾识其貌。潜行速返,过而无痕。”
足够了!只要他能阻止优奈去那个商场!
白光再次闪过,仁王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比熟悉又恍如隔世的街角—— 十七岁时的神奈川。
他拉住了一个路人问了时间—— 正是商场发生爆炸那天!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拉起早已准备好的连帽衫帽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发疯般冲向优奈的家。
如果说之前还对玉佩的能力有一丝怀疑,那么当优奈打开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时,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见到了她!
巨大的狂喜和酸楚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想要紧紧拥抱她的冲动,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语无伦次地哀求,“优奈,别去商场!今天千万别去!答应我!”
优奈似乎被他吓到了,答应了他,还好心邀请他这个“早已绝交的朋友”进屋喝茶。
坐在熟悉的沙发上,仁王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倒水时纤细的手指,听着她带着鲜活气息的声音……每一秒都珍贵得让他想落泪。
可惜,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时空的拉扯感骤然传来。
眼前一花,他再次回到了二十岁的房间,手里紧紧握着那块勾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逼真到残忍的梦。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翻找手机,查询新闻。
没有改变!
那场爆炸依旧发生了,优奈的名字,依旧出现在遇难者名单里!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改变?”他对着玉佩嘶吼,几乎要将其捏碎。
幽魂再次浮现,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夫穿越时空者,虽能逆旅光阴,然生死有命,不可强移。天命之数,纵得回溯再三,亦难更其分毫。”
改不了?改不了吗?仁王颓然坐倒在地,巨大的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但很快,他又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偏执的疯狂,“那我还要回去!就算改不了,我也要回去!”
幽魂沉默片刻,再次警告,“屡用此法,则滞时愈久。然耗损甚巨,轻者元气大伐,沉疴缠身;重者真元溃散,性命殆矣。昔有方士强御时空,终为反噬所吞,形神俱灭。”
“我不在乎!”,仁王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
从此,仁王踏上了一条疯狂的时空穿梭之路。
他一次次回到过去,每一次都精准地避开十七岁的自己。他戴上兜帽,像一个贪婪的幽灵,游荡在优奈生活的边缘。
他回到他们第一次激烈争吵那一天,想到自己说出的那些混账话,恨不得冲上去给自己一拳,却只能死死忍住。他每天都找机会穿越回去,停留的时间随着他强烈的执念而缓慢增加,身体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垮了下去,脸色苍白,咳嗽频繁,时常感到眩晕乏力。但他甘之如饴,甚至越来越沉迷其中。
他陪着优奈,以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给她做饭,打扫房间,听她气鼓鼓地抱怨白天的自己多么不可理喻,然后再在夜晚被这个来自未来的仁王雅治逗笑。有时,他会望着她的笑颜出神,心底一片荒凉,“不要原谅我,优奈,永远都不要原谅我这个混蛋……”
直到那个夜晚,在优奈家楼下,情潮翻涌,他难以自持地俯身,轻轻吻住了她。
那句低喃的“原来是这样……”,哪里是在感叹接吻的滋味?他是在对自己可悲的命运恍然大悟:原来,一直让她开心、让她依赖、与她偷偷恋爱接吻的那个人,就是这个该死的自己啊。
真是……又悲哀,又讽刺。
仁王比谁都清楚,他无法改变优奈最终离去的结局。但他或许,可以改变她离去的方式。他无法接受她独自一人承受那样的恐惧和痛苦。
爆炸发生那天,他最后一次,紧紧握住了那枚已经带上他体温的勾玉。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生命的流逝几乎触手可及。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白光最后一次吞没了他。
他精准地出现在商场。尖叫声、哭喊声、破碎声交织成地狱的序曲。目光疯狂地扫视,终于找到了那个手里抓着一个礼品袋,被骇人景象吓得呆立在原地的女孩。
没有一丝犹豫,他用尽这具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道身影冲过去。在那毁灭性的冲击和灼热烈焰袭来的瞬间,将优奈紧紧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巨大的轰鸣声,撕裂般的痛楚,灼烧感……所有感官瞬间被极致痛苦淹没的刹那,仁王雅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和平静。
十七岁那个懦弱,嫉妒,口是心非的仁王雅治,欠细川优奈一个郑重的道歉和一个坦白的拥抱。
二十岁这个沉默,绝望,用情至深的仁王雅治,用一次无法宣之于口的陪伴和一条提前走到尽头的命,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