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速之客
冰冷的虚无感如同退潮般从陆辰的意识中剥离。脚踏实地的触感——坚硬、冰冷、带着细微的颗粒感——伴随着汹涌而来的感官信息，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刺骨的寒意！比量子虚空中那种抽离生机的冷更具体、更暴力！如同无数根冰针，穿透湿透的衣物，狠狠扎进皮肤，直刺骨髓。空气带着浓重的、咸腥的深海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铁屑，肺部传来尖锐的刺痛。
光线昏暗，却不再是绝对的黑暗。一种奇异的、柔和的、仿佛来自海底深处的幽蓝和碧绿混合的冷光，勉强勾勒出眼前的景象。
陆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倾斜的、覆盖着厚厚白色霜晶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极远处隐约传来低沉、持续的海水涌动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抬头望去，视野被一片巨大的、弧形的、散发着微弱蓝绿光晕的“天空”所笼罩。那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一个覆盖着厚厚冰层和奇异发光生物的透明穹顶！冰层内部冻结着巨大的气泡和扭曲的植物残骸，散发着数十万年乃至更久远的亘古寒意。无数细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发光浮游生物在冰层下游弋，正是它们构成了这片空间主要的光源。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胖子瘫坐在冰冷的霜晶上，脸色青紫，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白雾。眼镜则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身体筛糠般颤抖，碎裂的镜片后，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平台金属表面覆盖的厚厚冰霜，眼神中充满了惊悸和茫然。
“这…这他妈是哪儿？冰…冰窖吗？” 胖子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是冰窖…” 眼镜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度的震撼，“是…是深海！海沟！我们…我们在海沟底部！那个穹顶…是某种…史前冰盖？或者…人工结构？”
陆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第一时间看向自己怀中——林薇被他紧紧抱着，刚才穿越空间门的剧烈颠簸中，他始终没有松开她。林薇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她的呼吸微弱但平稳，颈后的烙印光芒彻底隐去，只有脊椎深处那点星火般的幽蓝光芒，隔着衣物，传来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搏动感。它像一颗被深埋地心的星辰，微弱，却执着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林薇？” 陆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没有反应。但脊椎深处那点蓝光的搏动，给了他一丝安慰。她还活着，星图坐标的核心还在运转。
他小心翼翼地让林薇靠在一个相对平整、覆盖冰霜的金属凸起旁，脱下自己相对干燥的外套（虽然也早已湿透冰冷），裹在她身上。
“胖子，眼镜，能动吗？” 陆辰站起身，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极度的寒冷和环境的剧变让他疲惫不堪，但更强烈的危机感驱使他必须立刻行动。
“还…还行…” 胖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发软。眼镜也勉强扶着冰冷的金属壁站直身体，但脸色依旧惨白。
陆辰的目光扫视着这片巨大的、被冰封穹顶笼罩的空间。平台只是边缘的一部分。更深处，空间向下延伸，光线也更加昏暗。无数巨大而奇异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珊瑚状结构，如同森林般从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生长上来，一直延伸到接近穹顶冰层的高度。那些“珊瑚”并非生物，更像是某种金属和晶体共生形成的奇异构造，枝桠扭曲盘结，表面流淌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散发着幽幽的蓝、绿、紫色冷光，构成了这片冰渊下诡异而瑰丽的“丛林”。丛林深处，隐约可见更加巨大、更加复杂的几何结构轮廓，如同沉眠的远古巨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味、深海淤泥的腥气，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臭氧气息。
“星图坐标指向这里…” 陆辰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深渊之眼…源头…就在这片‘丛林’深处。” 他指向脊椎深处那点蓝光搏动感最强烈的方向——正是那片荧光珊瑚丛林的中央。
“源头？” 胖子看着那片散发着不祥美丽光芒的诡异丛林，打了个寒颤，“陆哥…我…我有点怵…那里面…不会有比收割者更吓人的玩意儿吧？”
“有没有都得去。” 陆辰的语气斩钉截铁，弯腰背起林薇。她的身体冰冷，脊椎深处那点蓝光紧贴着他的后背，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相连的牵引感。“留在这里，只有冻死或者被冻成冰雕两个选项。走！”
三人（或者说两人半）再次踏上征途。沿着倾斜的金属平台向下，进入那片巨大荧光珊瑚构成的“丛林”。
地面不再是平整的金属，而是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散发着腥臭的深色淤泥，踩上去发出“噗叽”的声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淤泥中混杂着细碎的贝壳、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骨骼碎片，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金属零件。巨大的荧光珊瑚柱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两旁。靠近了看，这些“珊瑚”更加诡异，它们并非完全静止，表面的液态金属光泽在缓缓流动，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在脉动，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嗡嗡”声。那些流淌的冷光映照在众人脸上，显得鬼气森森。
“这…这东西是活的？” 胖子惊恐地看着一根近在咫尺、流淌着紫色光流的珊瑚柱，下意识地远离。
“不是生物…” 眼镜用手套小心地触碰了一下珊瑚柱冰冷坚硬的表面，指尖传来细微的静电麻刺感，“更像是一种…能量结晶？或者…某种信息存储介质？你看这些光流的轨迹…像不像…电路？” 他指着珊瑚柱内部那些复杂交织的光路。
陆辰没有停下脚步，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后背传来的牵引感上。那点星火蓝光的搏动，如同精准的罗盘，指引着他们在迷宫般的珊瑚丛林中穿行。越往深处走，珊瑚的形态越巨大、越复杂，散发的光芒也越明亮。空气更加寒冷，臭氧的气息也更加明显。淤泥中开始出现更多人工造物的痕迹——巨大的、断裂的金属管道，半埋在淤泥中的机械残骸，甚至还有一些印着模糊不清符号（并非麦卡伦徽记，更加古老、抽象）的金属板。
“这里…像是某个…超古代文明的遗迹？” 眼镜的声音带着震撼，他捡起一块相对完整的金属板，上面蚀刻着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和星图般的纹路，与林薇脊椎中显化的星图有某种神似。
陆辰的心跳加速。源头…归零协议…挪威海深渊之眼…这一切的答案，似乎就埋藏在这片被时间遗忘的冰封遗迹之中。林薇的母亲，林雪晴，是否也曾抵达这里？她最终又遭遇了什么？
“陆队！你看前面！” 眼镜突然压低声音，带着极度的惊骇。
陆辰顺着眼镜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在巨大荧光珊瑚丛林的中央，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并非他们预想的“源头”核心，而是一个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流淌着幽蓝光丝的珊瑚枝桠扭曲缠绕而成的“茧”！茧呈半透明状，内部充满了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蓝绿色荧光的液体。而在那粘稠的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蜷缩的身影！
一个女人！
她穿着早已破损不堪、但依稀能辨认出麦卡伦公司早期制式的白色研究服（与林雪晴那件不同，更加老旧）。她的身体蜷缩着，双手抱在胸前，如同沉睡在母体中的胎儿。长长的黑发如同海藻般在荧光液体中缓缓飘荡，遮住了大半面容。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血肉已被抽离，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骨骼。无数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线缆”，从周围的珊瑚枝桠中延伸出来，如同活物的根须，深深地刺入她的后颈、脊椎、四肢百骸！那些线缆随着茧内液体的脉动，有节奏地明灭着，如同在从她体内汲取着什么，又或者…在向她灌输着什么！
而在那个“茧”的下方，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散落着几件东西——
一个摔得变形、布满刮痕的银色保温饭盒，盖子半开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但盒壁上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红烧肉的油渍！
一个边缘磨损严重、刻着“老狗头”三个歪歪扭扭小字的黄铜酒壶。
还有…半截断裂的、磨得异常锋利的狗腿刀！刀身上布满了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老…老狗头？！” 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些东西…”
陆辰如遭雷击！老狗头！那个沉默寡言、在废品站像影子一样存在、最后在蜂巢母体前为他们断后的老兵！他的保温饭盒里永远装着给女儿带的红烧肉，他的黄铜酒壶是他唯一的嗜好，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狗腿刀沾过血，也劈过柴！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比他们更早？他经历了什么？他…还活着吗？
“茧…茧里的人…” 眼镜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个被无数线缆刺穿、悬浮在荧光液体中的女人，“她…她的脸…”
陆辰的目光猛地聚焦到那个女人的脸上。飘荡的发丝间隙，露出的半张脸…苍白、透明、毫无生气，却有着无比熟悉的轮廓！那眉眼…那鼻梁…那紧抿时嘴角微微向下的倔强线条…
“林…林工？！” 眼镜失声尖叫，声音在空旷的冰渊中激起凄厉的回响，“是林雪晴！薇姐的妈妈！她…她没死？！她怎么…怎么在这里？！”
陆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林雪晴！林薇的母亲！那个在倒吊容器中耗尽最后力量、传递信息后彻底沉寂的女人！她竟然在这里！以这种…被囚禁、被“饲养”在诡异珊瑚茧中的方式存在着！
“妈…妈…”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呓语，从陆辰背上的林薇口中发出！她依旧昏迷着，但身体却剧烈地颤抖起来！颈后的烙印虽然没有亮起，脊椎深处那点星火蓝光却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频率疯狂搏动！仿佛要挣脱血肉的束缚，冲向那个囚禁着母亲的珊瑚巨茧！
一股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悲伤、愤怒和血脉相连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陆辰的心脏！他明白了！老狗头，那个沉默的守护者，他追踪着线索，穿越了难以想象的险境，最终找到了这里！他找到了被囚禁的林雪晴！他用他的方式试图解救她（饭盒和酒壶可能是试图唤醒她的意志？），甚至可能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断裂的狗腿刀和血迹）！但他失败了！他留下的，只有这些沾满风霜和血迹的遗物！
而林雪晴…她可能从未真正“死亡”。她的意识或许被强行拘禁在这里，成为了这片远古遗迹、或者“归零”协议某个关键环节的…活体“电池”？或者…更可怕的“接口”？
“嗡…嗡…嗡…”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突然从冰渊的入口方向传来！声音穿透力极强，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伴随着嗡鸣的，还有一种机械运转特有的、冰冷而高效的“咔嚓”声！
不是来自珊瑚丛林深处！是来自他们刚刚进入这片冰渊的入口方向！
陆辰、胖子、眼镜同时骇然转头！
只见入口那片倾斜的金属平台上方，巨大的冰封穹顶边缘，几个闪烁着冰冷红光的飞行器轮廓，如同嗜血的秃鹫，正穿透浓重的黑暗和冰层缝隙投射下的微弱光柱，悬浮在穹顶之外！它们呈扁平的三角状，外壳覆盖着哑光的黑色装甲，底部喷射着幽蓝色的离子流，发出低沉的嗡鸣。飞行器的下方，悬挂着粗大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钩爪和切割装置！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飞行器的下方，穹顶边缘的冰层上，几个身着厚重、流线型、覆盖着黑色装甲深海作战服的身影，正利用吸附装置，如同壁虎般敏捷地攀爬在光滑的冰面上！他们动作精准、高效、无声无息，正迅速朝着穹顶的某个薄弱点靠近！其中一人手中，正举着一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圆柱形的切割设备！
麦卡伦！或者说，“归零”协议的追捕者！他们竟然如此之快就追踪到了这里！
“他…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胖子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钥匙…不，是烙印！” 眼镜脸色惨白如纸，指着陆辰背上的林薇，“薇姐颈后的烙印…还有脊椎里的坐标…它们…它们就是灯塔！一直在发送信号！我们逃到哪里他们都能追来！”
陆辰的心沉到了冰点！原来如此！林薇和她母亲，她们身上的烙印，不仅是“血肉密钥”，更是无法摆脱的定位信标！归零协议的执行者，如同附骨之疽，永远不会放过她们！
“滋——！！！”
刺耳的高频切割声猛地响起！一道炽白的激光束从那个圆柱形切割设备中射出，精准地命中穹顶冰层的一个结构连接点！坚硬的万年冰层在激光下如同黄油般迅速融化、气化！冰屑纷飞！
“咔嚓…咔嚓…”
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从穹顶传来！被切割点周围，蛛网般的裂痕正急速蔓延！
追捕者，要破冰而入了！
前有被囚禁的母亲和未知的“源头”，后有破冰追杀的强敌！真正的绝境！
“胖子！眼镜！找掩体！” 陆辰的吼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迅速将背上的林薇转移到一根最粗大的荧光珊瑚柱后面，“准备战斗！”
他捡起地上老狗头留下的那半截断裂的狗腿刀，冰冷的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老兵的体温和未竟的遗志。刀锋上的暗红血迹，在珊瑚幽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胖子手忙脚乱地解下背包，拿出那块内部流转着银白光芒的晶石，死死抱在怀里，仿佛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眼镜则抽出腰间的战术匕首（胖子包里翻出来的备用），虽然手在颤抖，但眼神中充满了拼死一搏的疯狂。
“妈…光…源头…” 昏迷中的林薇，发出梦呓般的呢喃，脊椎深处那点星火蓝光疯狂搏动，仿佛感应到了近在咫尺的母亲，也感应到了迫在眉睫的毁灭。
陆辰背靠着冰冷的珊瑚柱，断裂的狗腿刀横在身前，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穹顶那正在扩大的裂口。冰屑如同死亡的雪花般簌簌落下。
战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