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腐爪怪生死一线,又意外吸收了沾血的陨石碎片,此后,陆一鸣在那座堡垒公寓中,度过了一个外表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的夜晚。
他没有睡觉,此刻任何形式的休息皆是奢侈。他盘腿坐在冰冷地板上,借着微弱的筒光,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研究那块已然平平无奇的陨石碎片,以及那本依旧神秘莫测的古朴书册。
碎片内的狂暴能量似乎已被他与背后的神秘书册吸收殆尽,不再发光发热,彻底变成了一块沾染暗褐血迹的寻常黑石。它静静躺在地上,仿佛在诉说一个生命的终结和另一个生命的微弱新生。
而那本神秘书册,在吸收了部分被“净化”过的能量后,也恢复了往日沉寂。只是偶尔,当陆一鸣注意力高度集中时,才能感知到它会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心跳般的共鸣。仿佛一个沉睡的古老生命,正在消化一顿难得的、量少质优的“美餐”。至于他脑海中惊鸿一瞥的粗糙像素点,也再未出现过,如同一场幻觉。
尽管如此,陆一鸣依旧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比之前好了太多。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不只是体力的恢复,让他摆脱了随时可能晕厥的虚弱状态;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与感知,都发生了某种细微而深刻的蜕变。他感觉思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敏锐,注意力也更容易集中,仿佛大脑的运行内存被悄然扩大。
甚至连他最基础的五感——听觉、视觉、嗅觉,似乎都有了微不足道的提升。他能听到楼下更远处风吹过废墟时更细微的呜咽;能在昏暗光线下,更清晰地分辨远处建筑物的轮廓;能从空气中那复杂难闻的气味里,分辨出更多代表着不同危险或机遇的层次。
虽然这种提升还很细微,远不足以让他拥有超人般的恐怖能力,但它却像一颗无比珍贵、蕴含无限可能的希望种子,在他那因见证太多死亡而冰冷绝望的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然而,黎明时分,当那片诡异的永恒暗红天幕再次取代正常日出,将整座城市废墟映照得如同修罗鬼域一般时,希望的曙光并不能解决眼前的实际困境。陆一鸣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到极点的现实——生存物资已严重告急,濒临弹尽粮绝。
他清点了一下最后的家当。费心储藏的瓶装水仅剩最后两瓶,昨日为抵御浓烟浸湿毛巾,以及方才清理血迹,都消耗了不少。食物,也只剩下最后三块能硌掉牙的压缩饼干和一小截已经变味的火腿肠。
这些东西,就算再怎么节省,最多也只能再支撑他度过一天。一天之后,他将面临脱水与饥饿的双重威胁。
至于他之前储存备用的自来水,因电力系统彻底瘫痪,水厂早已停运,加上他对水源是否已被陨石或未知物质污染的深深担忧,暂时绝对不敢饮用。喝下污染之水,比饿肚子死得更快。
“必须出去,必须搜寻物资。”陆一鸣看着空空如也的食品袋,用沙哑的声音对自己说。这不是选择题,而是一条唯一的生路。
这个决定,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次赌上性命的巨大挑战。他的公寓虽简陋,但至少是他亲手加固过的相对安全的“孤岛”。在此,他能暂时隔绝外界的危险。可一旦踏出那扇伤痕累累的门,他将再次独自一人,面对那个充满未知危险、恐怖怪物和崩溃人性的末日城市。
他想起了昨日楼道那神出鬼没、力量恐怖的腐爪怪。
他想起了隔壁邻居夫妇绝望的惨叫和被残忍吞噬的血腥场面。
他想起了大街上那些为争一瓶水、一包饼干而大打出手、头破血流的人们。
每一种威胁,都足以致命。
但是,饥饿是更直接、更无法回避、潜藏于身体内部的敌人。如果他不主动出击,最终也只会被活活困死在这安全的“孤岛”上,在无尽虚弱与绝望中迎接死亡。
“我不能坐以待毙。”陆一鸣的眼神,在饥饿与对未来的渴望交织下,变得异常坚定锐利。他从来不是习惯将命运完全交托给虚无缥缈运气的人。既然还有一线生机,他就必须用尽全力去争取,哪怕代价是生命。
他开始为这场至关重要的“远征”,做起周全准备。
首先是武器。那柄从厨房拿来的沉重斩骨刀,依旧是他目前唯一能依赖的近战利器。他仔细检查了刀刃,虽在之前的撞击中有些卷刃,不算特别锋利,但其本身的重量与厚度,用来劈砍软组织或作为威慑,应该还够用。他又握住了一根之前拆卸衣帽架剩下、约莫一米长的实心钢管。这根钢管虽有些弯曲,但分量十足,能用来格挡、钝击,或在某些时候充当撬棍,或许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然后是防护。他没有任何专业防护装备,只能就地取材。他穿上那件自己最厚实的深色抓绒运动服,将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希望能起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心理安慰和物理保护。他还用剩下的硬纸板和大量封箱胶带,花了半个多小时,临时制作了一个包裹小臂的简易护臂,紧紧绑在持刀的右臂上。虽然看起来可笑,但至少能抵挡一些意外的抓挠。
最重要的,是那个陪伴他多年的坚固登山包。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家当:最后那点食物和水、一支高亮LEd手电筒、四节备用电池、两个一次性打火机、那块失去能量的陨石碎片(他总觉得此物以后或许还有用处),以及那本神秘的古朴书册。他依旧将书册放在最贴近后背的位置,潜意识里希望它能在危急时刻,再次给予庇护。
他还将那枚在无数个抉择的夜晚陪伴着他、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硬币,郑重地放进了裤子口袋。这枚普通硬币,现在成了他的某种精神寄托,是他与那个和平世界最后的微弱联系。
一切准备就绪。陆一鸣全副武装,站在那扇伤痕累累、布满爪痕与凹陷的防盗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门外的世界,等待他的,将是无尽未知、彻骨寒冷与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他最后回头,环视了一眼这座他亲手加固的“孤岛”——这里充满了恐惧、绝望、痛苦,也孕育了一丝新生希望。然后,他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血腥与腐臭的气息从楼道传来,提醒着他昨日的一切并非噩梦。隔壁邻居家那扇被暴力撕开的门,像一个择人而噬的黑色怪口,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
陆一鸣没有多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他压低身体,左手持钢管在前格挡,右手紧握斩骨刀在后,如一头蓄势的猎豹,警惕地向楼梯口移动。
这一次,他没有再遇到腐爪怪。或许是昨日已经饱餐,对这栋楼失去兴趣;或许是早已动身,去了别处捕猎。
他顺利地来到一楼大厅。大厅内依旧狼藉一片,但似乎比昨日安静了些。一些原本聚集在此、惊魂未定的幸存者,要么已经鼓起勇气离开,要么……已经遭遇不幸,成了废墟的一部分。
他没有丝毫停留,用最快速度穿过大厅,快步走出公寓楼的庇护,真正踏入了那片已然面目全非、如同炼狱的街道。
眼前的景象,让他再次深刻地感受到末日的残酷与荒凉。
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被扭曲的建筑垃圾、烧成骨架的汽车残骸和不知名的恶臭污秽所彻底覆盖。道路两旁的商铺几乎无一幸免,要么被天降陨石砸得面目全非,要么被人为暴力撬开、洗劫一空,只剩下破碎的橱窗和满地毫无价值的包装盒。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刺鼻烟尘与各种难以形容的恶臭。那片永恒的暗红天幕依旧如一个巨大的滴血囚笼高悬头顶,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绝望的血色之中。
偶尔能看到一些幸存者的身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深入骨髓的恐惧、麻木与对一切失去信心的绝望。他们像失了魂的幽灵,在广袤废墟中游荡,低着头,如同食腐的秃鹫,搜寻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或者,只是茫然坐在某个破碎角落,用空洞的眼神,等待那或许下一秒就会到来的未知命运。
陆一鸣心情异常沉重。这与他之前在公寓楼上,隔着窗户与安全距离所见景象,又有着天壤之别。当他亲身踏足这片废墟,那种来自视觉、嗅觉、听觉乃至皮肤的全方位冲击,更加直接,也更加令人窒息。
他紧了紧手中武器,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沿着街道边缘、被建筑阴影笼罩的区域,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探索。他的目标,是几条街外的一家中型连锁超市。根据记忆,那里在灾难初期曾发生极其惨烈的大规模哄抢,但或许……在那些最深处的仓库,或被倒塌货架压住的角落,还能找到一些被人遗漏、或深埋废墟下的罐头、瓶装水之类的救命物资。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用他刚刚强化的身体和微弱希望,去对抗整个末世恶意的赌博。
他不知路上会遇到什么。是比他还饥饿、已经丧失理智的幸存者?是比腐爪怪更凶残、更诡异的异界访客?还是其他他根本无法想象的高维度未知危险?
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已经亲手,走出了自己的“孤岛”。而前方,无论隐藏着多少艰难险阻,都可能……也必然隐藏着,让他能继续活下去的生机。
他踏过一片破碎的橱窗玻璃,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废墟中显得异常刺耳,让他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危险的区域,例如摇摇欲坠的半塌建筑,或者散发着浓烈异味、不知通往何处的下水道口。他也时刻注意着周围任何动静,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光影变化,都足以让他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限。
街道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散落的、不知属于人类还是其他生物、被啃噬得只剩残渣的骨骸。这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在过去短短几十个小时里,所经历的难以想象的惨剧。
陆一鸣的脚步有些沉重,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从他踏出公寓楼,选择主动面对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没有退路。
要么,找到能让他生存下去的物资,变得更强。
要么……就成为这片广袤废墟中,又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他握紧左手的钢管,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他的目光,如最警惕的猎鹰,扫视着前方那片笼罩在浓烟与黑暗中、更显破败荒凉的街区。
那里,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