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听的百姓早忘了手里的活计,挑着菜的放下担子,抱着孩子的收紧了胳膊,连路过的货郎都停了推车,听得眼睛发直。
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忍不住插嘴:“李老哥,两柄刀沉得很,哪能砍那么久?”
“嘿!你懂个啥!”老李头瞪他一眼,又得意地扬起下巴,“赵将军那是天上星宿下凡!砍到左国城还不算,见单于于夫罗跑了,提着刀就追!
从左国城追到漠北草原,追了大半个月!匈奴人跑断了马腿,咱将军愣是没歇脚,刀光一闪,就跟打雷似的,匈奴兵见了刀光就跪,喊‘将军饶命’都来不及!”
这话半真半假,却把周遭的孩童勾得挪不开脚。几个扎着总角的小娃挤在最前头,手里还攥着刚从泥地里捡的木片当刀,听得小脸通红。
有个才五岁的娃娃,流着鼻涕,也学着老李头的样子挥着木片,奶声奶气地喊:“砍!砍匈奴!”
旁边稍大些的孩子不服气,把木片往地上一顿:“得像赵将军那样,两柄刀!”说着左右手各抓一块瓦片,踮着脚往前冲,嘴里“呼呼”地学刀风响。
“镇北将军威武!”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几个小娃立刻跟着起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扯着嗓子喊:“威武!威武!”
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把手里的布娃娃往怀里一抱,也跟着喊:“我要给赵将军送水!”
老李头见众人听得入迷,脸上笑开了花,又“啪”地一拍醒木:“后来啊?后来于夫罗被砍得没处躲,愣是在吕梁山被将军一刀劈成了两半!
匈奴人见单于死了,一个个卸了弓箭就跪,喊着‘再也不敢来犯大汉’——这才叫扬眉吐气!”
“好!”百姓里爆发出一阵喝彩,汉子们拍着大腿笑,妇人抱着孩子点头,连风都似的卷着这热闹,往街的另一头飘去。
小娃们还在原地疯跑,举着木片“追杀”假想的匈奴兵,跑累了就蹲在地上,七嘴八舌地说:“长大了我要当赵将军的亲兵!”
“我要学他耍两柄刀!”有个孩子仰着头问挑菜的老爹:“爹,咱啥时候能见到赵将军啊?”
老爹摸着孩子的头,望着北方的方向,眼里也亮闪闪的:“等将军打了更大的胜仗,说不定就回洛阳了。到时候咱去道边等着,给将军递碗热汤。”
街面上的风还在吹,把说书人的吆喝、孩童的欢呼、百姓的笑谈揉在一处,往洛阳城的每一条巷弄里钻。
赵风或许想不到,他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功绩,到了这洛阳街头,竟被说成了“两柄刀砍遍漠北”的传奇。
可这传奇里藏着的,是百姓盼了太久的安稳,是大汉人压在心底的意气——就像那些举着木片的孩童,此刻喊出的“威武”,早不只是为一个将军,更是为了他们盼着的、不再被匈奴惊扰的日子。
而这街头巷尾的传唱,也像一粒种子,落在洛阳城的泥土里。日后赵风的名字再被人提起时,除了朝堂上的功勋,更添了几分这般热气腾腾的、属于百姓的分量。
朔方郡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斜斜落在太守府书房的案几上。案上堆叠的竹简泛着温润的光泽,最顶端一卷朔方郡舆图上,左国城的位置已被朱笔圈入。
旁注并入朔方郡治——自去年收复匈奴故地,赵风花了三月整饬,昔日匈奴单于的牙帐所在,如今已是汉家太守府,青砖铺地,廊柱漆红,连檐角悬着的铜铃,都比先前匈奴的骨铃多了三分规整。
赵风指尖捻着一枚竹简,指腹蹭过雁门郡赋税簿的字样,眉头缓缓舒展。
案上并排放着六卷赋税册,最厚的三卷正是雁门、定襄、云中,竹片上的墨迹还带着新干的微润:雁门钱五百万,粮十九万石定襄钱二百万,粮九万石云中钱七十万,粮三万石。
他抬手敲了敲雁门郡的册子,唇角不自觉勾了勾。两年前初到并州时,这三郡的赋税加起来不足如今的三成,田野荒芜,百姓逃散,他带着属吏丈量荒田。
亲往田间教农人用翻车引水,甚至顶着老秦人的非议推广楼车——那时郭嘉还劝他新政过猛恐生乱,如今再看,竹简上的数字便是最好的应答。
主公,五原郡的册子。侍立一旁的亲卫低声提醒。
赵风回过神,拿起稍薄些的竹简。郑钱在五原倒是稳住了局面,钱一百五十万,粮五万石的数字虽不及雁门,却比去年秋上又增了两成,他点头批注吏治可嘉,指尖移到下一卷,眉头却又蹙起。
上郡的册子最是单薄。钱五十万,粮万石的字样旁,还沾着些许墨迹晕染的泪痕——那是上郡县令呈上来时,特意标注的遭马匪袭扰七次,民户逃亡三百余。
赵风指尖按在二字上,指节微微泛白:去年便派了千人去清剿,看来是没能斩草除根,开春得让张辽再去一趟。
最后一卷是朔方郡的。竹简几乎是空的,只末尾潦草地写着需府库拨粮十万石、钱百万以赈。
赵风将竹简往案上一放,叹了口气。这地方被匈奴占了十几年,百姓要么逃散要么被掳,如今虽收复了,却得从头攒家底:修城郭、置农具、给归民分种子,哪一样都得花钱。
好在雁门三郡能顶上来。他喃喃自语,伸手端过案旁的陶杯。茶水是温的,是侍女半个时辰前续的——自平定匈奴后,他总算能偷半日闲,不像先前那样,连喝口热茶都得掐着时辰。
正摩挲着杯壁思忖,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郭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惶:主公!主公!
赵风抬眼,就见郭嘉掀帘而入,玄色儒衫的下摆都沾了尘土,往日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满是凝重:朝廷遣使来了!
遣使便遣使,赵风放下茶杯,拿起案上的《春秋》扇了扇,往年也不是没来过,至于慌成这样?他如今是镇北将军,并州六郡的实际掌控者,便是洛阳来个黄门侍郎,也不必他亲自出府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