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长夜的沉寂。沈清弦坐在书案前,看着宣纸上那几行墨迹未干的字,目光锐利如刀。紫衣、瘦高、雪日、黑旗、刑场、圆形亮物——这些破碎的意象,是惊澜以巨大精神痛苦为代价换来的线索,也是刺破未来迷雾的唯一利刃。她必须牢牢抓住。
然而,如何着手调查,却是个难题。她身为深闺女子,无法像父亲那般动用朝廷力量明察暗访。直接禀告父亲?且不说那“梦境”之说能否取信,单是解释消息来源,便会将惊澜和明月彻底暴露在不可测的风险之下。父亲的态度虽已转变,但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她不敢将全部底牌押上。
必须依靠自己,利用现有的一切资源,在暗处悄然织网。
“林嬷嬷。”沈清弦轻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林嬷嬷应声而入,脸上带着关切:“小姐,您一夜未眠,可要先用些早膳歇息片刻?”
“暂且不急。”沈清弦将那张写着关键词的宣纸轻轻对折,收入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中,锁好。她抬眼看着林嬷嬷,压低声音,“嬷嬷,有件事,需得你亲自去办,务必谨慎,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林嬷嬷见她神色凝重,心知事关重大,连忙凑近前:“小姐吩咐便是,老奴拼了性命也会办妥。”
“你今日出府一趟,借口采买些时新花样或去香积寺添些香油钱。”沈清弦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设法寻几个绝对可靠、嘴巴严实,常在市井街巷、茶楼酒肆、甚至……衙门附近走动的人,不必是府中熟脸。让他们暗中打听几件事。”
“第一,近半年来,京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里,可有哪位大人是身形特别瘦高,平日喜好穿紫色官服或常服的?留意其家世背景、行事作风,尤其与军中,特别是与长风军,有无过节或往来。”
“第二,留意朝中近期有无关于边关军务、粮草调配、将领任免等方面的重大争议或异常动向。特别是与北境、与长风军相关的风声。”
“第三,”沈清弦顿了顿,“悄悄打听一下,西市或东市那些手艺精湛的金银玉器铺、或是古玩店,近一两年,可曾为某位身形瘦高的贵客,定制或修复过什么特别的、圆形的、时常拿在手中把玩的物件?比如玉扳指、金银球、或是某种信印?”
林嬷嬷仔细记下,脸上露出些许难色:“小姐,这前两件还好说,市井之中总有喜好议论朝政、打探官员隐私的包打听。可这第三件……涉及官员私物,恐怕极难查探,且容易引人注意。”
“我明白。”沈清弦点头,“此事不急,也非查探重点,只需留个心眼,有机会便顺带一问,切勿强求,安全为上。打探时,务必绕几个弯子,绝不可让人联想到相府。银钱方面,从我私库中支取,不必吝啬。”
“是,老奴明白。”林嬷嬷郑重点头,“老奴这就去安排,定会小心行事。”
林嬷嬷退下后,沈清弦又唤来知书。
“知书,你这两日多往厨房、浆洗房这些仆役聚集的地方走动走动,听听闲话。”沈清弦吩咐道,“不必刻意打听,只需留意,府中近日可有关于柳姨娘旧事、或是与她交好之人的动向风闻。特别是……有无人与府外,尤其是与某些官员府邸的下人,有过不寻常的接触。”
知书心思玲珑,立刻会意:“奴婢明白,小姐是担心柳姨娘背后还有人?奴婢会留心的。”
安排完这些,沈清弦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渐渐明亮的晨光,心绪难平。她知道,这样撒网式的查探,如同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她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哪怕只能拼凑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接下来的几日,相府表面依旧平静。沈清弦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定省,大多时间都在清韵轩看书习字,或是去静心斋看望两个孩子,教明月认几个字,听惊澜说些模糊的“预感”,多是关于天气、或是某个丫鬟可能打碎器皿之类的小事。她细心地将这些“预感”与实际情况对照,愈发肯定了他们能力的真实性,也借此与孩子们建立了更深的联系。
林嬷嬷和知书那边,也陆续传回一些零星的消息。
林嬷嬷通过几层关系,花了些银钱,打听到朝中符合“瘦高紫衣”条件的三品以上官员,竟有四五位之多。有主管刑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大人;有出身清贵、掌管礼部祭祀典仪的赵尚书;还有一位是近年颇得圣心、执掌户部钱粮的侍郎王大人……每一位都是位高权重,盘根错节,仅凭“瘦高”和“紫衣”这两个模糊特征,根本无法锁定目标。
关于边关的消息更是纷杂。有说长风军近日小挫了一场,折了些人马;有说敌国蠢蠢欲动,边关气氛紧张;也有说朝中对于是否增兵北境、加大粮草供应争议很大,以户部为首的一些官员极力反对,认为耗费过巨。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至于那“圆形亮物”,更是毫无头绪。
而知书从仆役口中听来的,也多是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话。有说柳姨娘的娘家似乎派人来府中间接打探过消息,被大管家沈福挡了回去;有说之前与柳姨娘交好的一位姨娘,近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但都缺乏实证,无法深究。
线索似乎陷入了僵局。沈清弦坐在灯下,看着纸上那几个依旧孤立的关键词,眉头紧锁。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能看到网的轮廓,却找不到线的源头。
难道只能被动等待惊澜的下一次“梦境”?可那代价太大,且不可控。
正当她苦思冥想之际,知书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小姐,门房方才递进来一份帖子,是……永嘉郡主府上的,郡主明日午后在府中设‘赏画小集’,邀您过府一叙。”
永嘉郡主?沈清弦微微一怔。这位郡主是当今圣上的堂妹,性情爽朗,喜好交际,在京中贵妇圈中颇有声望。自己与郡主并无深交,只是在一些宫宴场合有过数面之缘。为何突然下帖相邀?而且是在她“闭门谢客”的风口浪尖上。
她接过制作精良的洒金帖子,打开一看,内容无非是寻常的客套邀请,但落款处,除了永嘉郡主的印鉴,旁边还附了一行清秀的小字:“闻府上牡丹初绽,心向往之,盼与妹妹同赏,兼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跳。永嘉郡主的夫君,正是掌管宗室仪卫、时常能接触到达官显贵的驸马都尉!郡主本人消息灵通,八面玲珑……她口中的“要事”,会不会与近日风波,甚至与那“紫衣人”有关?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跳出内宅视角,从更高层面获取信息的机会!但同样,也可能是一个陷阱,是有人借郡主之名设下的局。
去,还是不去?
沈清弦指尖轻轻划过帖子光滑的表面,眼中闪过一抹决然。风险固然存在,但机遇同样难得。她不能再困守在这四方庭院内,必须主动接触外界,尤其是那些能接触到权力核心的人物。
“知书,回复郡主府上来人,说我明日定当准时赴约。”
“是,小姐。”
夜色渐深,沈清弦吹熄了灯,却毫无睡意。明日永嘉郡主府的“赏画小集”,注定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风雅聚会。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而静心斋的方向,惊澜倚在窗边,望着郡主府方向夜空中的流云,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低语道:“明日……有贵客,亦有……小人。娘亲需慎言。”
月光洒落,一片清冷。蛛网已张,只看螳螂与黄雀,究竟谁能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