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不满地看着他,这几日她投喂的吃食,皆不见他怎么吃,那可都是她非常喜欢的东西,此人实在太过挑剔难养,叫鬼头疼。
“阿容为何这样看我?”
听及她的话,谢廊无错落开视线,不再看她,“师父是来寻我的吗?”
圭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同往常并无不同,才暗自松了口气。
还是这样乖顺模样瞧着顺眼些,想来歪也未歪得彻底,她掰一掰还能养回来。
“我来此自然是来寻你的,此处可还有别人?”
谢廊无未言,见她往里走,眸色暗了暗,缓步跟了上去。
“这些天见你每日皆待在这里,也不见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如此长久以往,便是人也要生草了。”
谢廊无静默听她说完,轻勾了勾唇,好奇地接话,“这些日子?师父不是刚来么?”
圭玉的脸僵了僵,随口便想囫囵过去,“我了解阿容,便能猜出个大概。”
说罢,她又看向窗外,对他说道,“最近可是要下雪了?家中的花花草草都蔫了许多,不肯应我的话了。”
她话题转得生硬,谢廊无并不拆穿,温和应她的话,“往年祭祀礼便有祈雪之意,仔细算来确实将近了。”
“祈雪?”圭玉重复着他的话,来了兴致,“每年都能应验吗?真有这么玄乎?”
神仙都难做到的事,凡人当真有这些手段?
“百姓见雪兆丰年,先观天象后办祭礼,如此往复多年,便于安定民心。”他的话刚说完,便见她的神色中闪过一丝轻嘲。
圭玉漫不经心地说道,“人总是将万事万物皆挂上权与利,若是盛世此举是安定民心,若是乱世……”
她的话顿了顿,语中是不加掩饰的讽意,“不知多少王朝葬送于此,当真是虚无缥缈的信仰……”
室内皆静,圭玉出神片刻,谢廊无并未应声,只看着她。
小厮去而复返,送来今日的经书。
见着有人在此,他有些讶异地抬头偷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圭玉的视线,眼中一刺,他连忙低头,将东西放好便快速退了出去。
圭玉走上前,皱着眉翻了翻那些东西,语气并不好,“她成日要你看这些、写这些做什么?”
见着谢廊无神色平静,她想起蔺如涯曾对她说,从前想将他一同带离上京,却被他拒绝了。
她忍不住开口问他,“阿容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心中可还有恨?”
谢廊无轻笑,她离得近,他便想伸手牵牵她,但顾及先前,只是接过她手中的经书,于一侧放好。
他并未回答,反而问她,“师父觉得我应该有恨吗?”
圭玉沉默良久,这叫她如何说?
若说全无恨,不过是自欺欺人,这对阿容来说并不公平。
但命数便是如此。
命数啊……
见她发呆,谢廊无轻叹气,上前牵过她手,“师父说的对,我确是应该出去走走。”
“两日后的祭礼,你可能同我一起去看?”
圭玉皱了皱眉,目光落于两人交握的手中,想要抽出,却迟迟没有行动。
“好。”
﹉
祭礼当日。
谢朝辞一大早便来将林锦书接走,临走时问圭玉可要一同过去。
圭玉摇头,只说不喜那种场合,并未解释太多。
谢朝辞虽有不满,却还是强硬递与她一块令牌,说她若有事可令人拿此去王府寻人。
圭玉接过,看着马车驰远,待转身后,见到泱泱于门口看着她。
他的状态着实是糟糕,面色苍白,眼中一片暗青色,双目已成竖瞳。
圭玉打量着他,轻笑道,“若实在受不住,不如先离开这里吧。”
这些天来,百姓为迎祭祀,没日没夜皆念经礼佛,驱鬼降妖的玩意儿挂了满墙,大多皆是没用的东西。
但奈何实是太多,或多或少混进了一些当真有效的,加上泱泱本就虚弱强撑在这身皮肉中,便叫他四处碰壁,变成了这般模样。
说罢,圭玉并不管他,满心盘算着去寻谢廊无之事。
王府限制他如此,又怎可让他今日这种时候出来?
于府中等了会儿,便见有人过来,对她说道,“姑娘,公子已在外等候。”
圭玉有些惊讶,随着她一同出去,果真见着了谢廊无。
长身玉立,收束的腰身,玉带轻揽,容色气质较之寻常要温润许多。
他朝她伸出手,随她一同上了马车。
圭玉好奇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发间的白玉簪上掠过,问道,“他们可允你出来?”
谢廊无替她整理好被风拂乱的长发,只温声开口道,“师父若真想见我,如何都能来的。”
圭玉快速眨了眨眼,他的指腹蹭过她的耳尖,她侧目想躲却未曾躲过。
再抬眼时,他已同她拉开距离,神色一如寻常。
祭坛位于南郊,设有寰丘,以应天圆地方。
圆坛由汉白玉铸成,共有三层,坛身雕刻青冷燮文,石阶覆有薄霜,远远望去竟有浑然一体的冰霜凌冽感。
百官着玄端朝服,按九宫方位垂首肃立,而公主宋元宁于最高处,立于皇帝身侧,身着祭礼服饰,锦绣暗纹显得格外端正威严。
有离得远些的人在窃窃私语,说,“未曾想到今日来此的竟是公主,怎的未见太子殿下?”
另一人用手肘推了推他,示意他莫要胡说,低声道,“太子殿下受妖女蒙骗,而今怕是跟陛下离了心咯。”
“再如何离心那也是太子啊,往日也不过禁足几日,未曾见真有什么实质的处罚。”
“公主……再如何不也还是个女子么?和那谢世子的婚事闹得那样难看,也没见如何。”
“说的也是,若非是女子,也不能如此受宠。”
那人笑了笑,鄙夷地睨了他一眼,说道,“你说错了,正因是女子,才能如此受宠才对。”
他们交颈说着些“大逆不道”的话,皆被圭玉听在耳中。
她听得认真,发着呆,未注意脚下的路,踉跄几下后,被身旁人半揽入怀中。
“师父,专心些。”谢廊无无奈开口,声音很轻。
圭玉回神,抬眼看他时才发现他靠得很近,她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同他一齐入了高阁。
观礼处乃是公主特意安排高处隔间,侍女在门前见他们一起过来并不意外,倒像是等了他们许久。
圭玉坐下后,看向窗外景象,此处正好能瞧见祭台中央和宋元宁的身影。
她开口问他,“你同公主很相熟吗?”
公主和谢朝辞的命数相关,私心来看,圭玉并不希望谢廊无掺和进来。
未等到他的答案,祭台边缘的铜钟敲响,底下人群彻底归于寂静。
有人念起祝词,声音听着莫名耳熟。
圭玉看过去,见那出声之人,竟是代她写诗的那人。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叫什么……南寻?
看他安然无恙并未缺胳膊少腿,先前因着要他写诗而生出的那一点点愧疚也荡然无存。
她的视线逗留了好一会儿,全然不知身旁人的神色已彻底冷下。
手指被人勾了勾,圭玉歪了歪头看他。
谢廊无冷淡开口,并未放开她的手,反而同她贴得更近,“师父既见过许多王朝葬送于此,可能算出,今日这场究竟是吉是凶?”
圭玉欲抽出手,却被他按住,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对上他平静的视线。
她侧目看向一旁的祭台,目光随着其中的宋元宁的身形而动。
过了许久,谢廊无放开她,她便抬起手,苍白指尖荧光闪烁,逐渐转为灿金的芒种。
圭玉的眉间紧皱,思起从前公子教过她的,一点点绘起此处龙脉来。
金丝从她指尖生成,又如同穿针引线般绕着其而动,蜿蜒向前,愈来愈盛。
直至她看到谢廊无伸出手,指尖轻触上她的,而那道光倏而熄灭,徒留下一道缺口,再也衔接不上。
“师父可看出来了?”
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一片黑沉,手指微屈,将她的手全然握住,于脸侧轻蹭了蹭。
圭玉的唇微张了张,却难以出声,她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是她技艺不精,往常跟着公子并未学到什么真功夫,导致那龙脉不能完整呈现。
她并不信谢廊无能够左右什么,方才止于他的指尖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她瞳孔中的神色迅速波动着,一时之间未曾注意到他。
直至唇上一痛,她的眼睫颤了颤,险些撞上他的。
呼吸交触间,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专注的,冰冷的,又或者说是……执迷不悟的。
圭玉心口微滞,苍白着脸用力推开他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在看什么?
他往日又总是在想什么?
她自以为了解他,又如何到现在才意识到。
她迅速站起身,将他抛在身后,往外走去。
“圭玉。”
他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带着古怪的冷意,唤住她,却并不是回答她心中所想。
“你当真要抛下我吗?”
圭玉闭了闭眼,只觉得脑袋一片晕乎,有些绝望自己将一个活生生的好孩子养成这样。
她咬了咬牙,没有回头,怕自己回头便忍不住将他于一旁挖个坑埋了。
她刚走出来,便见有人迅速朝她跑来,手中拿着一块令牌。
瞧着和谢朝辞给她的那一块十分类似。
“圭玉姑娘……王府走水了,殿下得知你过来了,便唤小人来寻姑娘你……”
圭玉愣了愣,接过那块令牌。
在这种日子出了这样的事……
偏偏,偏偏谢廊无今日就不在。
当真就有这么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