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的回归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更加具象化的战争阴影。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和空荡荡的身后,无声地诉说着永冻深渊的残酷。霜寒领没有举行哀悼仪式,因为悲伤已成为一种奢侈品。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制成燃料,投入那台名为“战争”的机器中,燃烧出冰冷而高效的火焰。
铁砧营地如同被抽打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雷恩的指挥所设在营地最坚固的堡垒里,他吊着左臂,仅凭右手在地图上标注,声音因伤势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里,还有这里,设立观察哨。”
“弩炮前移,覆盖这条冰裂谷。”
“组织三支猎杀小队,轮番出击。”
他的命令简洁而致命。没有人质疑这位刚从地狱归来的指挥官,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最好的军令状。
三天期限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个人。士兵和工人们在冻土上挖掘工事,手指冻得开裂,血混着泥土凝固在工具上。预制好的木墙被蒸汽拖拉机拖拽到位,在寒风中迅速组装。两台重型弩炮被拆解后,由人力一点点扛上前沿阵地,重新组装时,每一个零件都带着冰碴。
第四天黎明,当永冻深渊方向依旧笼罩在不变的黑暗中时,“铁砧二号”据点已然如同一颗獠牙,从铁砧营地伸出,狠狠楔入了距离深渊入口更近的一片乱石坡地。它比一号营地更简陋,更像一个纯粹的军事前哨,但位置极其刁钻,直接威胁到了龙眠商会一条重要的物资补给线。
猎杀小队很快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第一支由老兵沃克带领的小队,在二号据点建立后的第二天,就成功伏击了一支五人的灰袍晶体运输队。战斗短暂而残酷。弩箭从石缝中射出,精准地放倒了三名护卫。另外两名灰袍人试图激发暗影法术,却被沃克投出的爆雷打断。飞溅的破片和冲击波将其中一人炸得血肉模糊,另一人被岩缝之民猎手投出的短矛钉死在黑色的冰面上。
他们迅速检查了那些特制的容器,里面是散发着不祥波动的暗紫色晶体。沃克没有试图带走它们,而是毫不犹豫地用炸药将其就地摧毁。晶体破碎的瞬间,释放出令人心智摇曳的能量乱流,让几名队员出现了短暂的恶心和眩晕。
“这鬼东西……”一名士兵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碰都不能碰!”
他们带着缴获的少量情报物品和轻伤,迅速撤离。临走前,沃克看了一眼那几具灰袍人的尸体,眼神冰冷。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完成任务的麻木。这就是猎杀,沉默,高效,以命相搏。
类似的袭击在随后几天不断发生。龙眠商会的运输队变得警惕,护卫力量增强,甚至开始派出那种被雷恩称为“改造体”的怪物随行。猎杀小队的伤亡开始出现。一支小队在伏击得手后撤退时,被一只隐藏在冰层下的、形似巨大蜘蛛的改造体突袭,两人当场牺牲,一人重伤被拖回营地后也没能救回来。
牺牲的报告被冷静地记录,传递回后方。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段过往,如今都化为了冰冷档案里的一行字,和营地墓地里新隆起的一座坟茔。
霜寒领核心区,压力同样巨大。
老马洛的头发在这几天里似乎又白了不少。他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处理着雪片般的物资申请、人员调度和流民安置问题。配给制被严格执行到近乎严苛的地步,任何一点浪费都可能意味着前线的士兵少一支箭,工匠少一块铁。
“领主,我们的铁料储备下降速度超出预期,尤其是优质钢材……”一个书记官忧心忡忡地汇报。
“优先保障弩炮部件和‘开拓者号’的生产,民用器具维修标准降低,能用就行。”艾薇的声音从一堆图纸后传来,没有抬头。她正和卡尔一起研究“曙光”净化力场发生器的能量稳定方案,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
她的居所,那栋二层石木屋子,几乎成了第二个工坊。一楼客厅的地板上铺满了图纸,各种零件和实验装置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只有角落里的行军床还算整洁。她很少回楼上卧室休息,累了就在行军床上和衣躺一会儿。炉子里的火总是烧得很旺,但屋里的温度似乎永远也驱不散从北方蔓延过来的寒意。
皮特能感觉到这种无处不在的紧张。赫克托爷爷要求他们打磨的箭头数量翻了一倍,淬毒工序也愈发严格。工坊里流传着前线猎杀小队的故事,那些沉默的牺牲让每一个学徒都绷紧了神经。皮特现在打磨箭头时,会不自觉地想象它射入那些灰袍人或改造体身体里的样子,手心有时会因用力而微微出汗。
学校里,莉娜技术员讲解蒸汽管道压力阀的维护时,会特意强调在极寒环境下容易出现的故障和应急处理办法。“这些知识,在铁砧营地可能用得上。”她的话让课堂气氛更加凝重。
战争并非总是轰轰烈烈。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消耗,是物资清单上不断减少的数字,是医疗区里日渐增多的伤员,是每个人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是深夜里从北方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爆炸声的异响。
龙眠商会显然被激怒了。他们加强了对铁砧二号据点的骚扰,小股的污染怪物和改造体不时发动试探性攻击,都被据点守军凭借弩炮和地利击退。双方像是在进行一场黑暗中的角力,彼此试探着底线,消耗着对方的血液和意志。
艾薇站在自己屋子的窗前,望着北方。那里没有冲天的火光,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希望。但她知道,在那片黑暗之下,铁砧正在一下下地敲打,猎杀之牙正在撕咬,她的士兵正在用生命延缓着那扇门的开启。
她摊开手掌,那缕“熔炉之火”的种源在掌心安静地燃烧,散发着恒定的暖意。这微小的火种,能否驱散那无边的黑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霜寒领已经没有退路。
这场无声的硝烟,比任何正面冲锋都更加考验神经,也更加残酷。它磨损着每个人的意志,也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更紧地捆绑在了同一辆冲向未知终点的战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