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四海商会临安分号的黄梨木大门缓缓开启,名贵沉香的气息在晨风中若有似无地飘散。
苏泓踏入时,早有管事恭敬相迎。那管事五十上下,一双眼睛精明而不失分寸,见到苏泓手中出示的玉牌,立即躬身:贵客临门,少东家早有吩咐,但凭差遣。
商会内里别有洞天,紫檀多宝阁上陈列着各色珍玩,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真迹。几个伙计正在擦拭一架西域来的水晶屏风,阳光透过,折射出七彩光华。
我要这些。苏泓认真地递过清单,上面列着几味珍稀药材和一份详尽的舆图。
管事双手接过,细细看过:贵客要的七叶莲龙血参都是稀罕物,三日内可从金陵调来。他顿了顿,只是这九窍玲珑芝......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朗笑。赫连轻侯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发梢还带着晨露,腰间酒葫芦随着步伐轻晃,一身落拓中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苏小哥来得真早。他自然地站到苏泓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对管事挑眉笑道,老周,有什么好东西可别藏着掖着。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苏泓耳畔。苏泓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目光依旧专注在清单上。
管事苦笑:赫连公子说笑了。
这时,二楼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楼临风缓步而下,今日着一袭月白暗纹锦袍,玉冠束发,手中折扇轻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精心打磨过的优雅。
苏兄来得正好。他目光在赫连轻侯身上轻扫而过,唇边笑意温雅如初,正要与苏兄说,三日后我在四海玉楼船上设宴,还请苏兄赏光。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令符,雕成帆船形状,晶莹剔透,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届时会有几位药材商人到场,或许有苏兄需要的九窍玲珑芝
赫连轻侯嗤笑一声,伸手要去拿那令符:楼少东家真是周到。
楼临风手腕微转,令符在指尖轻巧地避开赫连的手,径直递到苏泓面前,角度恰到好处地让玉石折射出最动人的光彩:苏兄意下如何?
苏泓的目光掠过楼临风含笑的眉眼。这人看似温文贵气,实则每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就连递令符的姿态,都要讲究优雅气度。
苏泓平静地接过令符,指尖与楼临风有一瞬相触。楼临风的指尖微凉,如同他此刻的笑容,温润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赫连轻侯不满地啧了一声,凑到苏泓耳边低语,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小心些,这狐狸精的宴可不好吃。
苏泓微微偏头,将那枚帆船令符收入怀中,动作干脆利落。
从商会出来,已是日上三竿。
赫连轻侯非要拉着苏泓去尝新开的茶楼。两人走在熙攘的街道上,一个清澈沉静,一个洒脱不羁,引得不少姑娘悄悄侧目。
你看那边,赫连轻侯忽然指着桥头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像不像那日接了你金雀的小丫头?
苏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小姑娘正将一支新采的桃花别在发间。
赫连轻侯轻笑:那日你可真是......他忽然凑近,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戏谑,楼临风的脸都青了。
苏泓脚步不停,如实回应:不知,与我无关。
赫连轻侯大笑,快步跟上:我就喜欢你这样。他伸手想搭苏泓的肩,被不着痕迹地避开,冷冰冰的,偏偏让人更想靠近。
三日后,一艘巍峨画舫停泊在湖中央,三层楼船灯火辉煌,宛如琼楼玉宇飘落人间。船身雕梁画栋,檐角悬挂着琉璃风铃,夜风中发出清脆声响。每扇窗棂都糊着上好的雪浪纸,透出里面摇曳的烛光,将整艘船映照得如同白昼。
夜色初临,湖面漂浮着千百盏荷花灯,烛光在涟漪间摇曳生姿。披着轻纱的侍女手执宫灯,在船舷两侧垂首侍立,衣袂飘飘如仙。丝竹管弦之声从船内幽幽传出,与潺潺水声相和。往来宾客皆衣着华贵,珠光宝气在灯下闪烁。
几位衣着华贵的宾客正在船头谈笑,忽然间,一道青色身影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踏上船舷。苏泓今日未戴风帽,绯墨长发用一根素色发带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腰间的索红铃在灯下泛着暗红光泽,与素净的青衣形成鲜明对比。他出现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画舫好似静了一瞬。
楼临风迎上前来,目光在苏泓身上停留片刻,笑意温润:苏兄来了。
他亲自引着苏泓入席,位置安排在身侧。这个举动引得在场宾客纷纷侧目,都在猜测这陌生少年的来历。
赫连轻侯坐在对面,端着酒杯,眼神晦暗不明。
宴至中途,楼临风轻轻击掌。两个仆从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紫檀锦盒,打开一看,正是苏泓寻找的九窍玲珑芝,芝体晶莹如玉,在灯光下流转着七彩光华。
听闻苏兄在寻此物,楼临风语气温和,恰巧前日得了一株,便想着赠与苏兄。
这话说得轻巧,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九窍玲珑芝的价值。一时间,各种目光都聚焦在苏泓身上。
苏泓尚未开口,赫连轻侯已经笑着起身:楼少东家真是大方。他走到苏泓身边,自然地搭上他的肩,指尖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苏小哥可不敢随便收。
楼临风目光落在赫连轻侯搭着苏泓的手上,笑意微凝:赫连兄多虑了。这只是楼某的一点心意。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时间楼船内气氛微妙。
苏泓轻轻拂开赫连轻侯的手,起身对楼临风直白道:无功不受禄。
他的声音平静,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楼临风看向苏泓纯澈如镜的双眼,那里犹如一面月下静潭,波澜不惊,倒映着世间一切。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苏兄误会了。这并非酬谢,只是......他顿了顿,朋友之谊。
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宴席散去时,已是月上中天。
赫连轻侯陪着苏泓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风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
今日你可看见了,赫连轻侯声音带着几分懒散,楼临风那点心思,再明显不过。
苏泓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黑暗中,忽然停下脚步。
赫连轻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巷口阴影里,隐约可见几点寒光。
有意思。赫连轻侯轻笑,手已经按在刀柄上,看来有人不想让你安安稳稳地回客栈。
苏泓指尖轻抚腰间的索红铃,铃身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