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趴在葆仁堂的柜台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得飞快。林薇的消息弹出来:“你啥时候带陈爷爷来县城?我跟院长说了,他说要请老爷子吃顿好的。”
陈砚之刚回了句“等这波秋收忙完就去”,就听见爷爷在里屋咳嗽。他赶紧收起手机,端着水进去:“爷,喝口水润润。”
陈守义呷了口茶,瞅着他:“跟谁聊天呢?笑得跟捡了宝似的。”
“跟林薇,”陈砚之挠挠头,“说带您去县城,跟李院长见一面。”
陈守义放下茶杯,没说话,眼睛却望着窗外的老槐树,亮闪闪的。
没想到这话刚过两天,陈砚之正在院子里晒金银花,就听见村口传来汽车喇叭声。他直起腰一看,好家伙——三辆白大褂似的面包车停在老槐树下,李院长穿着件灰夹克,正指挥着人往下搬箱子,箱子上写着“心电图机”“血压仪”,还有些花花绿绿的药盒。
“李院长?您咋来了?”陈砚之跑过去,惊得合不拢嘴。
李院长握着他的手,笑得皱纹都开了:“听说我师父(陈守义)要去县城看我,这哪行?该我来拜访才对!”他往药铺里瞅,“老爷子呢?”
话音刚落,陈守义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看见李院长,手里的拐杖“当啷”掉在地上。李院长“扑通”就跪下去,磕了个响头:“师父!徒儿来看您了!”
这一下把周围看热闹的乡亲都惊着了,陈砚之赶紧去扶:“院长,您这是干啥?”
“该磕!”李院长红着眼圈站起来,攥着陈守义的手,“当年要不是师父收留,我哪有今天?这头,我欠了四十多年了!”
陈守义的手直抖,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句:“你这……你这咋不提前说一声?”
“说啥?”李院长笑着抹了把脸,“说让您老等着?我带了些仪器和药,给乡亲们做个体检,也算替师父您尽尽心意。”
他朝面包车喊:“小周,把心电图机抬到堂屋里!小王,血压仪放院里的桌子上!今天咱给葆仁堂的乡亲们好好查查!”
这下可炸了锅,乡亲们跟赶集似的往药铺涌。张大爷拄着拐杖挤在前头:“李院长,俺这老慢支能查不?”
“能!”李院长嗓门洪亮,“不光查,查出问题还给开方子,中药西药都有,免费!”
陈守义看着忙前忙后的李院长,又看看院里摆开的仪器,忽然对陈砚之说:“去,把我那套老脉枕拿来,今儿我跟他搭个档。”
堂屋里,李院长亲自给人做心电图,电线贴得整整齐齐。轮到王大娘,机器“滴滴”响个不停,她吓得脸都白了:“院长,俺这心是不是要跳出来了?”
“没事大娘,”李院长指着屏幕笑,“您这是有点心动过速,跟您刚才跑着来的有关系。歇会儿再查,保准正常。”
陈砚之在旁边帮着量血压,看见李院长给人看报告时,总忘不了加句:“您这情况,让我师父再给您把把脉,他的脉诊比机器准。”
陈守义坐在竹椅上,闭着眼给人号脉,时不时说句:“你这是肝火旺,少跟儿媳妇拌嘴;你那是肾虚,别总熬夜打麻将……”李院长就在旁边记,时不时插句:“师父说得对,再查个尿常规看看……”
俩人一唱一和,倒比在医院还默契。有个小伙子查出来血糖高,李院长开了西药,陈守义又加了句:“回去用玉米须煮水喝,比啥都强,俺这药铺里有,拿去!”
中午吃饭时,乡亲们非要留李院长吃饭,杀了只老母鸡,炖了锅粉条,就着贴饼子吃。李院长蹲在门槛上,吃得满头大汗,跟当年在药铺住时一个样。
“院长,您这大老远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太破费了。”陈砚之给他递了瓣蒜。
“破费啥?”李院长嚼着饼子,“当年我在这儿住了三年,吃师父的喝师父的,啥也没给过。现在有能力了,给乡亲们办点实事,应该的。”他又对陈守义说,“师父,明年我还来,带台b超机,给大伙儿查查肝胆脾肾。”
陈守义没说话,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肉,眼里的笑藏不住。
下午临走时,李院长让人把剩下的药都卸在葆仁堂:“这些降压药、感冒药,您老帮着分分,乡亲们谁需要谁来拿。”他又掏出个红本本,塞给陈守义,“师父,这是我托人弄的‘乡村医师荣誉证书’,您老当之无愧。”
陈守义翻开本子,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李院长和年轻的他,站在老槐树下,笑得傻气。
汽车开远了,乡亲们还在村口望着。张大爷抹着眼泪说:“这李院长,真是个好人!没忘本!”
陈砚之扶着爷爷往回走,陈守义忽然说:“砚之,把那套老脉案找出来,下次李院长来,给他带着。”
“哎!”
夕阳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老长,老槐树下的药香混着泥土的味,在风里飘得老远。陈砚之忽然觉得,有些情谊就像这老槐树,看着不声不响,根却在土里盘了几十年,一场雨下来,又能冒出新绿。
晚上,陈砚之给林薇发消息:“李院长今天来了,跟俺爷聊得可热乎了,还带机器给乡亲们体检,大伙儿都夸他是好院长。”
林薇很快回了个笑脸:“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对了,下次来县城,别忘了把陈爷爷的脉案带来,院长说要复印一份,放医院的档案室里,当传家宝。”
陈砚之看着手机,笑了。窗外的月光洒在药铺的药柜上,一格一格的,像藏着无数个故事——有过去的,有现在的,还有那些正在长出来的,带着药香,带着暖,慢慢铺成一条路,通往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