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把最后一瓶酒精棉塞进药箱时，林薇正蹲在院里给煤球喂猫条。晨光从槐树梢漏下来，在她浅蓝色的卫衣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手腕上的银铃铛随着撸猫的动作轻轻响，叮铃铃的声音惊飞了枝头两只麻雀。
走了，他拎起药箱试了试重量，帆布带子勒得手心发紧，李大爷说山那边的王奶奶咳喘得厉害，路不好走，得早点动身。
林薇把猫条揣进兜里，拍了拍煤球的脑袋：知道了。她拎起自己的小药箱，里面装着听诊器和儿童退烧药——昨天说好今天有几户人家的孩子要打预防针，她特意备着的。我妈给你煮的姜茶放包里了，山路风大，喝了暖身子。
陈砚之的背包侧袋果然鼓鼓囊囊的，保温杯的棱角硌着腰，像揣了块小暖炉。你也喝点，他把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绕了两圈，上次去山里你就冻得直打喷嚏，这次可别感冒了。
知道啦陈医生，林薇笑着推开他的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话虽这么说，却把围巾往紧里裹了裹，羊毛蹭得脸颊发痒，心里却暖烘烘的。
两人推着自行车往山边走，车筐里的药箱随着石子路颠簸，发出哐当哐当的轻响。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像撒了满地星星，林薇弯腰摘了朵别在发间，转头问：好看不？
陈砚之的心跳漏了半拍，目光落在她发间的小黄花上，又慌忙移开，假装看远处的山：还行。他顿了顿，从药箱侧袋摸出个牛皮纸包，爷给的薄荷糖，含着提神。
林薇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从舌尖窜到鼻子里，呛得她直眯眼：你爷这糖跟他泡的药酒似的，劲儿也太足了。
治晕车的，陈砚之憋着笑，等会儿上山你就知道好了。
果然，翻过两道山梁，林薇的脸色就白了。石子路坑坑洼洼，自行车把抖得她胳膊发麻，胃里像揣了只兔子，乱撞。停、停一下，她跳下车扶着树干干呕，额角沁出层冷汗。
陈砚之赶紧从包里掏出姜茶，拧开盖子递过去：慢点喝，温的。他拍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卫衣传过去，早知道让你坐李大爷的三轮车了。
谁知道这路这么颠，林薇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胃里的翻腾才稍稍压下去，上次来明明挺平整的......
前几天下雨冲的，陈砚之蹲下来帮她系松了的鞋带，指尖碰到她冻得发红的脚踝，像摸了块冰，我来骑车带你吧，你坐后面。
不用，林薇把薄荷糖往他嘴里塞了颗，我缓过来了，你那车座硬得像石头，坐久了屁股疼。
陈砚之被薄荷糖呛得直咳嗽，看着她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的背影，发间的野菊随着动作轻轻晃，突然觉得这颠簸的山路也没那么难走了。
到王奶奶家时，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陈砚之推开门喊了声王奶奶，里屋的咳嗽声突然停了，接着传来拐杖拄地的声。
是小陈医生啊，王奶奶扶着门框站着，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嘴唇泛着青紫色，快进来，外面风大。
林薇赶紧上前扶她，手腕的铃铛叮铃铃响着：奶奶慢点，我们先给您量量血压。她把血压计的袖带缠在老人枯瘦的胳膊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放松点，不疼的。
陈砚之摸了摸王奶奶的脉，又看了看舌苔，眉头渐渐皱起来：痰太多了，得先祛痰。他打开药箱拿出针包，我给您扎几针，能舒服点。
王奶奶哆嗦着伸出手，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扎吧扎吧，只要能不咳，咋都行。她看着林薇在旁边帮忙递酒精棉，突然笑了，这姑娘跟小陈医生真般配，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林薇的脸腾地红了，酒精棉差点掉地上：奶奶您别瞎说......
我可没瞎说，王奶奶咳嗽了两声，上次来的张医生，还问我你俩啥时候办事呢。
陈砚之的手顿了顿，银针差点扎偏了位置。他清了清嗓子：奶奶，扎针得专心，不然会疼的。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扎完针，陈砚之又给王奶奶开了药方，林薇在旁边帮忙抄录，字迹娟秀得像打印的。这药得用砂锅煎，陈砚之叮嘱道，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再小火煎，煎出半碗就行。
我记不住啊，王奶奶犯了愁，眼神不好，也看不清字。
我帮您写在墙上，林薇找了截粉笔，在土墙上写下煎药步骤，字写得大大的，这样您一看就明白了。她怕老人忘了，还特意画了个小砂锅，旁边标着和的字样，逗得王奶奶直笑。
从王奶奶家出来，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两人坐在石头上啃干粮，林薇把自己的鸡蛋往陈砚之嘴里塞：你早上没怎么吃，多吃点。
你吃，陈砚之又推回去，等会儿还要给孩子们打预防针，得有力气。他往她手里塞了块咸菜，爷腌的萝卜干，配馒头吃香。
正说着，山路上跑来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老远就喊：林医生！我弟又发烧了！
林薇赶紧站起来，药箱往肩上一背：别急，我们这就去看看。她跟着小姑娘往村里跑，铃铛叮铃铃响着，像在给脚步伴奏。
陈砚之拎着药箱跟在后面，看着她弯腰给孩子量体温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小女孩的弟弟烧得脸蛋通红，哭闹着不肯打针，林薇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蹲在地上给他讲《小熊打针》的故事，声音软软的，像裹了层蜜。
你看小熊多勇敢，她把糖纸剥开塞进孩子嘴里，打完针病就好了，就能跟小伙伴玩了。趁孩子张嘴吃糖的功夫，针头地扎进胳膊，快得没让他感觉到疼。
林医生真厉害！小姑娘拍着巴掌笑，上次李婶家的狗蛋哭了半小时，您三两下就搞定了。
林薇的脸有点红，收拾着针管：小孩子嘛，哄一哄就好了。她抬头看见陈砚之正看着她笑，脸颊更烫了，你笑啥？
笑你厉害，陈砚之递过瓶水，比我爷当年哄我打针强多了，他总说不打就把你扔山里喂狼，吓得我直哭。
林薇笑得直不起腰，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惊得树上的松鼠抱着松果窜进了密林。
下午给最后一户人家看完病，夕阳已经把山路染成了金红色。林薇帮着陈砚之收拾药箱，发现他的手指被针扎了个小口，血珠正往外冒。你咋这么不小心，她赶紧掏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给他贴上，跟你说过好几次，拔针时要捏紧针尾......
知道了林医生，陈砚之任由她摆弄手指，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发间的野菊不知何时掉了，留下个浅浅的印痕，像朵看不见的花，下次一定注意。
往回走的路上，林薇的脚步慢了许多，显然是累坏了。陈砚之停下自行车：上来吧，我带你。
不用......
别废话，他拍了拍车后座，再逞强天黑都下不了山。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角。自行车在石子路上颠簸，她的肩膀偶尔碰到他的后背，像有电流窜过，麻酥酥的。
今天谢谢你，陈砚之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那几个孩子要是让我来打针，估计得哭到天黑。
你也帮了我不少啊，林薇的声音很轻，王奶奶的脉象我就看不准，还是你厉害。她顿了顿，往他口袋里塞了颗薄荷糖，含着吧，提神。
陈砚之摸出糖剥开，清凉的味道在嘴里漫开来，突然觉得这漫长的山路也没那么难走了。月光从树缝漏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
快到村口时，林薇突然说：陈砚之，下次出诊我们还一起吧。
好啊，陈砚之的心跳漏了半拍，车把差点歪到沟里，只要你不嫌累。
才不累，林薇笑着说，跟你一起出来，连山路都觉得有意思。
手腕的铃铛随着她的笑声轻轻响，叮铃铃的声音在夜色里荡出老远，像串会跑的星星。陈砚之踩着脚踏板，感觉药箱的重量都轻了许多——原来并肩走在出诊的路上，连风都是甜的，连颠簸都成了默契的证明。
回到院里时，煤球正蹲在门槛上等着，见他们回来，立刻蹭地窜过来，绕着药箱打转。爷站在廊下，手里的旱烟袋明明灭灭：回来啦？锅里温着粥，快吃点。
林薇看着陈砚之拎着药箱往里走的背影，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铃铛，突然觉得，这药箱旁的并肩身影，或许就是最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