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木门刚上了新漆,枣红色在初春的日头下泛着暖光。陈砚之正坐在案前搭脉,指尖搭在刘大爷腕上,眉头微蹙:“大爷您这脉,浮紧中带着点涩,是风寒没去净,又添了点瘀血。”
刘大爷往炭盆边挪了挪,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可不是嘛,前儿贪凉坐了风口,回来膝盖就直打弯,贴了去年的老膏药也不管用。”
“老膏药是去年冬至配的,那时侧重散寒,现在立春了,风气渐盛,得加味防风才行。”陈砚之提笔写药方,狼毫在宣纸上划过,留下清劲的字迹,“我给您开两副麻黄汤加减,加了点红花,发汗的同时能把关节里的瘀血化开。”
林薇正蹲在药碾旁碾药,闻言抬头笑:“刘大爷您别急,我这就把新膏药烤软。今儿的膏药加了桑枝,是昨儿刚从后园剪的,开春的桑枝带着新气,通经络的劲儿比冬天的老枝足。”她把碾好的药粉倒进膏药坯里,指缝沾着点绿色的碎末,“这是嫩桑枝磨的粉,您看,还带着点青气呢。”
“还是小林姑娘心细。”刘大爷眯着眼笑,“我这老寒腿啊,就认你们葆仁堂的膏药,别家的贴了总觉得‘隔层皮’。”
“那是因为我们的膏药得‘现配现贴’。”陈砚之放下笔,接过林薇递来的膏药坯,在炭火上慢慢烤着,“您这是风寒夹瘀,得用黄酒调药粉,比清水更能引药入络。”他用竹刀把膏药摊开,边缘抹了圈凡士林,“这样揭的时候不扯汗毛,您老皮嫩肉的,可别跟小伙子似的硬撕。”
刘大爷笑得直咳嗽,林薇赶紧递过杯温茶:“大爷您慢着点,刚熬的陈皮茶,顺顺气。对了,您昨儿是不是又去河边钓鱼了?我瞅着您鞋上沾着泥呢。”
“嘿嘿,钓了两条鲫鱼,想着给你们送来。”刘大爷挠挠头,“谁知道坐久了,腿就犯了犟。”
“鱼留下,腿得养好。”陈砚之把膏药往大爷膝盖上贴,手指顺着关节缝轻轻按揉,“您看这膏药边缘,我特意留了点空隙,要是起疹子,透气也方便。三天一换,换的时候先用热毛巾捂会儿,别硬揭。”
正说着,门帘“哗啦”一响,闯进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膝盖直哭:“陈哥哥,林姐姐,我摔了一跤,膝盖破了!”
林薇赶紧迎上去,见小姑娘牛仔裤蹭破了洞,膝盖上渗着血,裤腿沾着草屑:“妞妞别怕,姐姐给你处理。”她把小姑娘抱到诊疗床,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有点疼,忍一下哦,这是防感染的。”
陈砚之正在配药,抬头看了眼:“是髌骨外侧擦伤,没伤到骨头。林薇,用点止血粉,再撒层珍珠粉,愈合了不留疤。”
“知道啦。”林薇从药柜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雪白的粉末,“这珍珠粉是去年蚌壳里取的,磨了半年才这么细,妞妞长得俊,可不能留疤。”她用纱布轻轻裹好,“好了,明天再来换一次药,今天别碰水哦。”
妞妞抽噎着点头,忽然指着墙角的膏药架:“我奶奶说,贴你们家的膏药,能长出新骨头?”
陈砚之闻言笑了,从架上取下块黑褐色的膏药:“这是接骨膏,加了自然铜和骨碎补,得骨头真折了才用。你这是皮肉伤,用不上这个。”他变戏法似的掏出颗糖,“但妞妞勇敢,这颗枇杷糖奖励你。”
小姑娘破涕为笑,攥着糖跑了。刘大爷看着直乐:“你们俩啊,比亲闺女亲儿子还贴心。我那孙子,天天念叨着要来学熬膏药呢。”
“欢迎啊,”林薇收拾着药箱,“前儿我跟爷爷学了招,用蜂蜡调膏药,夏天贴了不流油,等天热了让他来学。”
陈砚之正在给刘大爷包汤药,闻言补充:“得先认药材,去年让你孙子认枸杞和地骨皮,他还弄混了呢。”
“这臭小子,回头我揍他。”刘大爷接过药包,沉甸甸的,“多少钱?我给你们扫码。”
“记账上,”林薇摆摆手,“等您腿好了,钓了大鱼再说。”
送走刘大爷,日头已过晌午。林薇把晾干的膏药翻面,陈砚之则在案前整理药方。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本泛黄的医案:“砚之,你看这则‘风湿痹症’的记载,光绪年间的方子,用了‘雪上一枝蒿’,这药猛,现在得减三成量,再配点甘草解毒,才敢用。”
陈砚之接过医案,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爷爷说得是,古时人体质壮,现在得调整剂量。林薇,下午把那批雪上一枝蒿拿出来,用清水泡三天,减减毒性。”
“好嘞,”林薇应着,忽然指着窗外,“您看,玉兰花开了!”
三人抬头望去,院角的玉兰树攒着满枝白花,像堆了层雪。爷爷眯眼笑:“春分前后,该调调膏药方子了,加味玉兰花蕊,疏肝理气,贴肝气郁结的病人正好。”
陈砚之望着花瓣上的阳光,忽然道:“林薇,下午咱们把新熬的膏药装盒,贴上‘葆仁堂’的新标签吧。”
林薇眼睛一亮:“我早绣好了新标签,蓝布底儿,绣着玉兰呢!”
爷爷看着两个年轻人忙碌的身影,转身回屋取了个旧木盒,里面是块铜制的药碾子:“这是我年轻时用的,传给你们了。”
陈砚之接过药碾,入手沉甸甸的,林薇摸了摸碾槽里的包浆,忽然笑道:“等秋天,咱们用它碾桂花,做桂花膏,治那些咳嗽的孩子。”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摊开的膏药上,落在新写的药方上,落在祖孙三人的笑脸上。葆仁堂的药香,混着玉兰的清气,漫过门槛,漫过青石板路,漫进了这春天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