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斜斜地织着,葆仁堂的药碾子正碾着川芎,细碎的药末混着雨气飘在屋里。陈砚之刚把《伤寒论》里关于头痛的条文折好角,就见个穿西装的男人捂着额头冲进来,领带歪在一边,皮鞋上沾着泥。
“陈大夫,我这头要炸了!”男人往诊椅上一瘫,指节在太阳穴上使劲按,“左边疼得厉害,像有根针在扎,连带眼眶都胀,昨天陪客户喝了点酒,今早起来就成这样了。”
林薇递过杯菊花茶,杯壁上凝着水珠:“先缓缓,看你疼得直冒冷汗。”
陈砚之指尖搭在男人腕脉上,另一只手掀起他的眼皮:“舌红苔黄,脉弦数,是肝阳上亢。”他翻到《伤寒论》“少阳病篇”,指着“伤寒,脉弦细,头痛发热者,属少阳”,“你这左边疼,少阳经循行于头之两侧,加上喝酒助了肝火,得用柴胡疏肝散加减。”
男人疼得直抽气:“啥散?能比止痛药快不?我兜里有布洛芬,刚才吃了两片没用。”
“止痛药是治标,这药是疏肝泻火。”陈砚之抓药的手没停,“柴胡三钱,黄芩三钱,这俩清少阳之火;川芎三钱,专治头痛,尤其是偏头风,号称‘头痛不离川芎’;再加白芍三钱,柔肝缓急,你这疼得抽紧,白芍能松缓下来;菊花三钱,决明子三钱,清肝明目,你不是眼眶胀吗?正好对症。”
林薇在旁边记方子,忽然问:“要不要加天麻?我记得天麻治头痛也管用。”
“加二钱,”陈砚之点头,“天麻能平肝潜阳,对付肝阳上亢的头痛正好。熬药时加三粒蔓荆子,轻浮上行,引药到头上去。”他把药包好,“记住,熬十五分钟就行,别煮太久,这些药都偏清轻,煮久了劲儿就跑了。”
男人刚捏着药包起身,门口又进来个老太太,用头巾裹着头,被儿媳妇扶着,走路摇摇晃晃。“小陈大夫,我这头风犯了二十多年了,一到阴雨天就疼,像戴了顶湿帽子,沉甸甸的,”老太太声音发颤,“刚才疼得直恶心,想躺又躺不住。”
陈砚之扶她坐下,摸了摸她的后颈,冰凉发潮。“舌苔白腻,脉濡缓,”他翻开老太太的眼皮,眼白有点发青,“您这是寒湿阻络,老头风了,跟刚才那位不一样,他是新得的肝火头痛,您这是积年的寒湿。”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转着核桃:“《伤寒论》里说‘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她这虽不发热,但恶风、头痛,是太阳寒湿,得温散。”
陈砚之应声抓药:“麻黄二钱,桂枝二钱,温经散寒;羌活三钱,独活三钱,这俩能祛风胜湿,专治头身重痛;藁本二钱,专走头顶,您这头疼是不是连带着头顶也沉?”
老太太连连点头:“是!就像头顶压着块石头!”
“再加苍术三钱,燥湿健脾,”陈砚之把药倒进纸包,“您这舌苔白腻,是有湿,苍术能化掉。熬药时加三片生姜,五枚大枣,喝完盖上被子出点汗,让寒湿从汗里透出来。”
儿媳妇在旁边插话:“她这胃不好,喝药总恶心,能不能加点啥?”
“加半夏二钱,生姜再多加两片,”爷爷接过话,“小半夏汤能止呕,正好兼顾。”
男人的药先煎好,林薇用纱布滤了两遍,递过去时特意说:“温温的喝,喝完别出门,免得淋雨加重。”男人捏着鼻子灌下去,没过十分钟,忽然说:“哎?眼眶不胀了!太阳穴也没那么扎得慌了!”
老太太的药熬好时,儿媳妇小心翼翼地吹凉了喂,老太太喝了两口,咂咂嘴:“这药辣乎乎的,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肚子,头好像真轻了点。”
陈砚之笑着说:“麻黄和桂枝的劲儿,等会儿汗出来,湿帽子就摘了。”他转头对林薇说,“你看这俩都是头痛,一个新病属热,用清泻;一个旧病属寒,用温散,辨证错了,药就成了毒药。”
林薇点头,在本子上写:“新头痛,偏侧疼,舌红苔黄——柴胡、黄芩、川芎;旧头痛,全头沉,苔白腻——麻黄、桂枝、羌活。”
雨渐渐小了,男人道谢离开时,说要去给同事也抓一副,他们总加班,好多人都有偏头疼。老太太靠在椅背上打盹,头巾滑下来一角,露出的额头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
爷爷翻到《伤寒论》“厥阴病篇”,指着“干呕,吐涎沫,头痛者,吴茱萸汤主之”对陈砚之说:“记着这个,要是碰着头痛连带着吐清水的,就得用吴茱萸汤,那是厥阴头痛,又不一样了。”
陈砚之赶紧把这一条也折起来,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缝照在药柜上,当归、白芍、川芎这些药材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林薇拿起刚碾好的川芎末,凑到鼻尖闻了闻:“真香,难怪能治头痛,连味儿都带着股冲劲儿。”
陈砚之看着她的样子,忽然笑了:“等下次你犯头疼,我就用这川芎给你配药。”
“才不要,”林薇嗔怪地推了他一把,“我才不会让自己肝气郁结呢。”
爷爷在旁边呵呵笑起来,手里的核桃转得更欢了。葆仁堂里的药香混着雨后的潮气,像一首慢悠悠的曲子,让人觉得踏实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