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挂号牌刚挂上,玻璃门就被推开了,一股子湿冷的风裹着个人进来。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憋得通红,一进门就扶着柜台直喘气,喉咙里像装了个破风箱,“嗬嗬”的声音隔着三米都能听见。
“陈…陈大夫,”他扒着柜台缓了半天才说出话,手指着自己胸口,“这几天喘得厉害,躺不下,一躺下就像被人按住了肺,非得坐起来才舒坦点。痰也多,黄乎乎的,黏在嗓子眼里咳不出来,早上刷牙还带点血丝。”
陈砚之刚把爷爷的茶缸续满水,闻声回头,见男人嘴唇发紫,额头上全是冷汗,赶紧让林薇搬了把带靠背的椅子过来:“先坐下,慢慢说。”他伸手搭在男人手腕上,指尖一搭就皱了眉,“脉滑数得像跑马,跳得太急了。”
林薇递过纸巾,男人擦了把汗,又咳了两声,一口浓痰啐在纸巾上,黄得发绿。“前阵子感冒没当回事,吃了两天退烧药就停了,结果从上周开始,喘得越来越凶,晚上只能坐在沙发上眯瞪,一沾枕头就憋醒。”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觉得胸口烫,像揣了个热水袋,晚上睡觉掀了被子冷,盖着又热得冒汗。”
陈砚之松开手,又看了看他的舌苔:“舌胎黄腻得像抹了层油,舌尖红得发亮,这是肺热裹着痰湿堵在肺里了。”他转头冲里屋喊了声,“爷爷,您来看看这个。”
爷爷拄着拐杖出来,往男人面前一站,没搭脉,先让他张嘴:“啊——”男人刚张开嘴,爷爷就摆了摆手,“不用搭脉了,听这喘气声,像拉风箱似的带哨音,再看这痰的颜色,肺热壅盛没跑了。”
“那用麻杏石甘汤?”陈砚之问。
“不全对。”爷爷敲了敲桌面,“他这痰黏得咳不出来,光清肺热不够,得加化痰的。”他转向男人,“你咳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痰在嗓子眼里打转,咳半天就出来一小口?”
男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有时候咳得肋骨都疼,就出来那么点,还黏在嘴角上甩不掉。”
“所以啊,”爷爷对陈砚之说,“麻杏石甘汤打底,加桑白皮三钱、瓜蒌皮四钱,这俩能清肺热、化黏痰,比单用石膏来得透。再加点苏子,降气的,他不是躺不下吗?苏子能把往上冲的肺气往下拽拽。”
林薇在旁边记方子,笔尖顿了顿:“那剂量呢?麻黄用多少?他这喘得厉害,会不会虚不受补?”
“麻黄用一钱就行,”爷爷眼一斜,“他这是实喘,不是虚的,你看他脸红脖子粗的,底气足着呢,就是痰堵得慌。石膏得加重,六钱,不然压不住这股热。杏仁四钱,打碎了煮,化痰力才强。”
男人听得直眨眼:“大夫,我这到底是啥毛病?社区医院说我是支气管炎,给开了头孢,吃了三天啥用没有,反而更喘了。”
“头孢是杀细菌的,你这是肺热化痰湿,不对路。”陈砚之拿起林薇写的方子给他看,“你看这几味药:麻黄是把肺里的热往外透,石膏是把肺里的火往下压,杏仁是帮着化痰,桑白皮和瓜蒌皮是把黏痰化稀了好咳出来,苏子是让气往下走,别总往上顶。”
他指着方子上的苏子:“你不是躺不下吗?这味药就管这个,吃了之后,气顺了,就能躺平了。不过有个事儿得跟你说清楚,头两付药喝下去,可能痰会变多,咳得也勤,那是药劲儿把痰往外赶呢,别害怕。”
男人还是不放心:“那我这得喝几付?多少钱一付?”
“先开三付,一天一付,熬的时候放三块生姜当药引。”林薇接过话,“一付药不到五十块,比你吃头孢便宜,关键是对症。”她把方子递过去,“熬药的时候记着,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了换小火,咕嘟二十分钟就行,别熬太干。喝的时候温温的喝,别放凉了,不然痰更黏。”
爷爷忽然又开口,指着男人的鞋:“你这鞋底子太薄,早上露脚踝,寒气从脚往上窜,也会加重喘。回去换双厚底鞋,套双棉袜子,晚上用艾叶煮水泡脚,泡到微微出汗就行,别泡太久,十五分钟足够。”
男人捏着方子,还是有点犹豫:“那我要是喝了药,喘得更厉害了咋办?”
“那就来砸我这招牌。”爷爷往太师椅上一坐,端起茶缸抿了口,“葆仁堂开了三十年,还没谁敢说这话不算数。”
男人这才揣好方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林薇看着他的背影笑:“爷爷,您刚才那话,跟当年吓唬我爸似的。”
爷爷哼了一声:“治病跟打仗似的,就得有底气。他那点毛病,分明是肺热夹痰,社区医院瞎用药,再拖两天,真要成肺炎了。”
陈砚之收拾着诊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爷爷,刚才那方子,要不要加知母?我记得您以前说过,知母配石膏,清肺热更透。”
“他那痰太黏,知母偏凉,怕把痰冻得更黏,”爷爷放下茶缸,“等他痰变稀了,不黄了,再考虑加。辨证施治,治的是人,不是方子上的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从云缝里挤进来,照在柜台的药罐上,泛出点暖光。林薇把晾干的陈皮收进罐子里,忽然说:“刚才那大哥,是不是跟上次那个咳白痰的大爷正好相反?一个痰黄得发绿,一个痰白得像泡沫。”
“可不是嘛,”陈砚之笑着点头,“一个肺热,一个肺寒,用药南辕北辙。这就跟种地似的,旱了浇水,涝了排水,哪能一刀切?”
爷爷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节奏,像在给这葆仁堂的药香打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