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清了一笔债务,蓝草顿时觉得全身轻快,想着民宿的红利也该分给村民了,过了元宵节,家中有小孩的要去上学,农田春耕化肥农药也要钱,还有村民们大多养鸡养鸭的,稍微家境好点的养猪养羊,是时候将这笔钱发下去,让村民们用在刀刃上!
蓝草笑着对魏大姐说:“魏大姐,明天将民宿的盈利资金提出来,和刘大哥一起去,回来后到我家,我叫上村长和村支书,按当时出钱多少,占股多少分红,不过要麻烦你,今天将这笔糊涂账理清!”
“放心,你去年说的时候我早就算好了,明天取钱出来就可以了!”
“刘大哥,明天麻烦你和大姐跑一趟,千万注意安全!”
郭律师淡淡的笑道:你莫不是怕被抢?”
“那当然,这么多钱,安全第一!”
次日,晨雾还未散尽,运钞车的警灯已在县农业银行门口划出两道醒目的红蓝光弧。魏大姐捏着那张薄薄的取款单,指节微微泛白,单子上“壹佰壹拾万元整”几个打印字沉甸甸地压着。
刘老板站在她身侧,罕见地没穿他那件标志性的皮夹克,换了件半旧不新的藏青棉袄,双手插在兜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角巷口每一个晃动的人影。卷帘门哗啦升起,银行金库特有的、混合着新钞油墨与金属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取现金?”柜台后的年轻柜员再次确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
“对,现金。”魏大姐的声音平稳有力,把取款单从玻璃窗下的凹槽推了进去。
成捆的百元钞票,用结实的牛皮纸带紧紧捆扎,像一块块沉甸甸的红砖,被银行职员一摞摞从防弹玻璃后的窗口递出。刘老板接过,稳稳地码进带来的两个深绿色旧帆布工具袋里。帆布袋子迅速鼓胀起来,棱角分明。他掂了掂分量,又仔细检查了袋口的拉链和搭扣,这才一左一右挎在肩上。袋子坠得他肩膀微沉,每一步踏在银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都发出比往日更重的回响。
车窗紧闭,引擎低吼着驶离县里,汇入通往石湾村的乡道。刘老板把袋子紧紧护在脚边,身体微微绷着。副驾上的魏大姐忍不住打趣:“老刘,你这架势,真像护着两袋金元宝。”
“比金元宝实在!”刘老板盯着前方坑洼的路面,声音绷着根弦,“这可是全村老小开春的指望。细伢子的学费,田里的肥药,圈里猪崽子的本钱……都在这俩袋子里了。”他下意识又紧了紧帆布袋的带子。
窗外掠过刚翻过的田地,湿润的泥土泛着深褐的光泽,几只早起的白鹭在田埂上悠闲踱步,一派宁静的初春图景,愈发衬得车内气氛凝重。
车子刚在蓝草家院门口停稳,院子里等候多时的人声便骤然清晰起来。村长和村支书早到了,正帮着蓝草把两张结实的八仙桌并排摆在院子中央。
桌上摊开几张写满名字和数字的大红纸——那是魏大姐熬了半宿理清的“糊涂账”,每一笔入股金额、所占比例、应得分红,写得清清楚楚。
张二狗沉默地坐在院角的矮凳上,手里拿着把锤子,正把一只装过化肥的厚实塑料筐边缘突起的毛刺一点点敲平。蓝草换了件半旧的枣红毛衣,袖子挽到手肘,指挥着几个年轻后生搬板凳、拉电线,在院子角落支起一盏亮堂堂的碘钨灯。
“来了来了!”不知谁眼尖喊了一声。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院门口。刘老板和魏大姐一前一后走进来,那两个鼓鼓囊囊的深绿色帆布袋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鸡鸭在隔壁篱笆后不安的扑腾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蓝草迎上去,着急着接袋子,先对魏大姐和刘老板点点头:“辛苦大姐和刘大哥了。”随即她转向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清亮:“各位叔伯婶娘,钱,取回来了!一百一十万,一分不少!”
话音落下,安静的院子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和低低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灼热地黏在那两个袋子上。
村长早已快步走进屋角的广播室,对着那支裹着红布的老旧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带着石湾村特有的浑厚乡音瞬间通过悬挂在村头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回荡在整个村子上空:
“喂——!喂——!各家各户注意啦!民宿分红的钱,到了!请每家派个当家的,来蓝草院子!签字,领钱!钱,当面点清,出了这个院门,少一张、缺一角,自己负责!都听清楚喽!来领钱的,必须是家里的顶梁柱,管事的!莫给蓝草添乱,莫给咱石湾村丢脸!现在就开始排队!一个一个来!不许挤!不许推!不许吵吵嚷嚷!有点发财的样子!莫让邻村那些红眼病的,真以为咱们只会闷声发大财!”
广播声在田野山峦间嗡嗡回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荡开去。很快,院门外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
村里的男人们,顶着一张张被风吹日晒刻满沟壑的脸,穿着浆洗得发白或沾着泥点的衣服,沉默而迅速地自动排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
没有人指挥,秩序却出奇地好。队伍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盼、紧张和巨大喜悦的沉默,偶尔有低语,也是关于“你家该得多少”“够不够开春买化肥”之类的计算。
蓝草把两个帆布袋郑重地放在八仙桌中央。魏大姐推了推眼镜,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后,面前摊开那几页分红明细和厚厚的现金收据簿。刘老板像尊门神般站在她身侧,目光炯炯。蓝草则站在魏大姐旁边,负责最后的核对与安抚。
“赵有田!”魏大姐看着名单,念出第一个名字。
一个佝偻着背、双手粗糙如老树皮的老汉应声上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局促和激动。
“入股五千,占比百分之零点四五,”魏大姐清晰报数,手指在红纸上划过,“应得分红四千九百五十元。”她看向蓝草。
蓝草点头,从打开的帆布袋里,数出厚厚五沓百元钞,又单独数出五张五十元,推到魏大姐面前。魏大姐又麻利地清点一遍,高声确认:“赵有田,四千九百五十元整!”这才把钱推到老汉面前,又递过收据簿和印泥盒:“老赵叔,在这儿按手印。”
赵有田枯瘦的手指沾满鲜红的印泥,哆嗦着按下去,像盖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他拿起那摞钱,没有当场数,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翕动着,对着蓝草、魏大姐、刘老板,深深鞠了一躬,喉咙里咕哝着旁人听不清的“好…好…”,转身挤出人群,脚步快得像要飞起来。
“李春生!”
“到!”一个穿着沾有油漆点工作服的中年汉子挤上前。
“入股一万二,占比百分之一……”
流程顺畅地进行着。每一笔钱递出,每一个红手印按下,都伴随着一声清晰的报数,一次郑重的交接,一张小心翼翼折叠起来的收据,和一张张如释重负、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得有些发懵的脸庞。
“王彩凤!入股八千!”
王彩凤是村里有名的养鸭大户,嗓门大,性子急。她挤到桌前,魏大姐刚把钱推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抓起那厚厚一沓,手指沾着唾沫,唰唰唰飞快地数起来。数完一遍,眉头一皱,又从头再数。魏大姐也不催,静静等着。
“嘿!少了五十!”王彩凤猛地抬头,嗓门拔高。
院子里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刘老板眉头一拧,正要说话。
魏大姐却神色不变,从桌下备用的零钱匣里,不慌不忙地捻出五张十元纸币,稳稳放在王彩凤那摞钱的最上面:“彩凤妹子,你再点点。”
王彩凤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飞快地把钱又数了一遍,这次咧开嘴笑了:“对喽对喽!魏大姐,我这人就是急脾气,钱的事马虎不得!”她爽快地按了手印,抓起钱,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走,边走边对人群喊:“明儿就去镇上拉鸭饲料!今年多养五百只!”
队伍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也把院子里每个人脸上那种混合着疲惫与满足的红晕映照得格外清晰。厚实的钞票,带着特有的油墨气息,从帆布袋里流出,经过魏大姐和蓝草的手,流进一双双布满老茧、沾着泥土或油污的手中。
轮到张二狗时,天已擦黑,碘钨灯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他默默上前,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
“张二狗,”魏大姐念出名字,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入股……三万,占比百分之二点七二。”这个数字在名单里算是高的。
蓝草亲自数钱,厚厚三沓,又加上零散的几千元。张二狗没数,只是默默按了手印。蓝草把钱递给他时,轻声说了句:“爸,您收好。”
张二狗接过钱,沉甸甸的一包。他没像别人那样把钱揣进怀里或紧紧攥着,而是转身,走到他下午敲打好的那个厚实塑料筐前,把钱整整齐齐地码了进去。
然后,他弯腰,把塑料筐搬起来,放到蓝草脚边,瓮声瓮气地说:“家里用不着这么多现钱,搁你这儿,稳妥。”
说完,背着手,又踱回他那院角的矮凳上坐着,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那个装着钱的筐子,以及灯光下女儿忙碌的身影。
当帆布袋彻底瘪下去,最后一份分红被领走,院子里的喧嚣渐渐平息。村民们三三两两散去,手里紧紧攥着、怀里小心揣着他们的“春天”。兴奋的议论声在村道上此起彼伏:
“这下好了,过几天开学,就去给娃交学费!”
“得赶紧把猪圈修修,开春再抓两头猪崽!”
“开春的化肥钱有着落了,还能多买两包好种子!”
“当家的,回头去镇上,给娘扯块好料子做衣裳……”
院子里只剩下蓝草、魏大姐、刘老板、村长和村支书几人。桌上红纸黑字的名单静静躺着,上面按满了鲜红的手印,像一片片小小的红叶。
空瘪的帆布袋随意搭在桌角。张二狗默默走过来,提起那只装着他那份钱的塑料筐,对蓝草低声说:“回屋吧,饭在灶上温着。”
蓝草没有立刻动。她站在渐渐弥漫开的暮色里,望着空荡的院子和院门外零星亮起的灯火。晚风带着田野的湿润气息拂过面颊,吹散了白日里的喧嚣与钞票的油墨味,却吹不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踏实与暖意。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分出去的,何止是一百一十万现金?那是压在肩头沉甸甸的承诺,是无数个日夜悬在心头的责任。
如今,它终于化作了开春的种子钱,娃娃的读书钱,圈里猪鸭的口粮钱,落到了该落的地方,即将在石湾村的泥土里,在每一个勤恳劳作的屋檐下,生根,发芽,抽枝散叶。
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新钞那特有的、微微发涩的触感。这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熨帖。她知道,从明天起,这片土地上将涌动起比以往更蓬勃的春潮。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平静笑容,对还在收拾单据的魏大姐和默默抽烟的刘老板说:
“大姐,刘大哥,走,吃饭去。爹炖了汤。”
众人走进屋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大家围坐在饭桌旁,张二狗端上了炖好的汤,浓郁的香气引得大家直咽口水。
饭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分红后的打算,气氛格外融洽。村长放下碗筷,感慨道:“蓝草啊,多亏了你带着大家搞民宿,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蓝草笑着摆摆手:“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接下来咱们还得继续把民宿做好,吸引更多游客。”
刘老板也点头赞同:“没错,明年咱们争取赚更多的钱。”
魏大姐夹了一筷子菜,说道:“我也回去好好想想,看看怎么把民宿的服务再提升提升。”
大家正说得热闹,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蓝草眉头一皱,起身出去查看。原来是几个邻村的村民,他们听说石湾村分红的事,眼红了,手馋了,想来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蓝草看着他们,不卑不亢地说:“这是我们石湾村村民一起努力赚来的钱,你们要是想赚钱,也可以自己想办法。开春后,想谋发展的可以来找我协商!”
邻村村民听了,高兴极了,乐呵呵地走了。蓝草回到屋里,大家又继续开心地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