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的风,没了关内的温吞,像被砂纸打磨过,刮在脸上又糙又硬。天苍苍是有的,野茫茫也是真的,只是这片本该只属于牧歌、狼嚎和马蹄的广袤草原腹地,今日却被一片奇异的喧嚣彻底撕裂。
数百辆巨大的勒勒车,如同被施了法术的钢铁巨龟,首尾相连,围成了一个足有里许方圆的巨大圆环。车轮深陷在刚返青的草甸里,车辕交错,车板上铺着厚实的、还带着松脂清香的崭新木板。圆环中央,用巨大的原木和厚毡,草草搭起了一座形似巨大蒙古包、却又带着明显汉地飞檐轮廓的奇特建筑。建筑顶端,一面用靛蓝粗布缝制、绣着个圆滚滚黑白熊头的旗帜,正被草原劲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
这便是“熊猫浩特”——大明与草原之间,由钢铁、蒸汽和辣条开道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贸易特区”。
圆环内外,人声鼎沸,活像一锅刚煮沸的羊杂汤。穿着油腻皮袍、散发浓烈羊膻味的蒙古汉子,裹着丝绸官袍、眼神精明闪烁的明国商贾,披挂甲胄、按刀警惕四顾的边军士兵,还有穿着各色鲜艳蒙古袍、好奇地探头探脑的部落贵妇和孩童…不同语言、不同气味、不同心思的人流,在勒勒车围成的环形“街道”上碰撞、交融,汇成一股充满原始交易欲望和试探性敌意的洪流。
李拾站在那座巨大毡帐前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布袍,在周遭锦绣皮裘的映衬下,反倒成了最扎眼的存在。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穿着靛蓝短打、眼神机警的小伙计,还有几个被临时拉来、紧张得手心冒汗的通译。
没有冗长的致辞,没有繁琐的仪式。
李拾只是伸出手,抓住毡帐大门上方悬挂着的那幅巨大红绸的一角。
“开市——!”
一声清喝,如同裂帛!
“哗啦——!”
厚重的红绸应声滑落!
红绸之下,露出的并非毡帐的木门,而是一块巨大的、足有门板大小的乌沉木匾!木匾之上,两行文字并排镌刻,力透木背,边缘还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黄铜边框:
> **熊猫浩特**
> **(蒙文:Бao Бao xoт)**
汉字方正刚健,蒙文流畅奔放。匾额中央,赫然是一个用浮雕技法精心刻出的、憨态可掬却又带着一丝睥睨之气的——熊猫侧脸!圆耳朵,黑眼圈,小鼻头,惟妙惟肖,在草原炽烈的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熊猫浩特!”
“Бao Бao xoт!”
“这…这就是那能换盐巴铁器的汉人集市?”
“那熊瞎子头是啥意思?吉祥物?”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汹涌的议论声浪!蒙语、汉语混杂,充满了惊奇、疑惑和按捺不住的好奇。
就在这时!
一道极其耀眼的、几乎晃瞎人眼的光芒,猛地从人群前列爆发!
只见一位身材丰腴、穿着华贵无比紫色貂绒长袍的蒙古贵妇,如同移动的珠宝展示架,浑身上下缀满了沉甸甸的黄金、绿松石和红珊瑚饰品。她显然被那匾额上的熊猫吸引,但更吸引她的是台子旁边一个木架上摆放的、用油纸包裹得方方正正、印着同样熊猫头像的小方块——辣条!
贵妇那双涂着厚重靛蓝眼影的凤眼瞬间亮得惊人!她根本不等通译介绍,也懒得管什么规矩,猛地一步上前!手腕一翻,竟从宽大的貂绒袖口里抽出一柄镶满了鸽血红宝石、寒光闪闪的贴身匕首!
“唰啦!”
匕首带着华丽的弧光,极其精准地划开了最上面一包辣条的油纸包装!动作熟练得如同割开烤全羊的羊皮。
浓烈、霸道、混合着油脂香气和致命诱惑的辛辣气味,如同出笼的凶兽,瞬间喷涌而出!
贵妇显然被这从未闻过的奇异香气冲得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加贪婪的光芒。她伸出两根涂着鲜红蔻丹、保养得宜的手指,捻起一条深褐色、油光发亮的辣条,犹豫了不到半秒,便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小心翼翼地送入了她那抹着昂贵口脂的丰唇之中。
咀嚼。
只一下。
贵妇那双漂亮的凤眼,瞬间瞪得溜圆!瞳孔在浓重眼影下急剧收缩!
“哈——!!!”
一声短促、怪异、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烫了舌头的吸气声,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不是惨叫,也不是惊呼,而是一种被极致感官刺激冲击到失语的、带着颤音的抽气!
紧接着!
“呼…哈…嘶…”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皙涨成酡红!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汇聚成小溪,沿着精心描绘的鬓角滑落!更惨烈的是她那身价值千金的紫貂绒袖口!因为刚才划包装时用力过猛,又加上此刻突如其来的身体反应,一小股粘稠、鲜红的辣油,竟顺着她捏辣条的手指,滴答而下,不偏不倚,在她那华贵的、蓬松柔软的貂绒袖口上,洇开了一朵刺目无比、散发着浓郁辛辣气息的——红梅!
“我的紫貂!”贵妇身边一个侍女尖叫起来。
贵妇却浑然不顾!她猛地抬起被辣油染红的袖口,胡乱抹了一把被辣得涕泪横流的脸(昂贵的妆容瞬间糊成一团),另一只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指向木架上那一摞辣条,用带着浓重鼻音、甚至有些变调的蒙语尖声嘶喊:
“哈辣!哈辣!长生天的火焰!再给我…不!再换十包!不!二十包!我有金子!有最好的皮子!换!都换这个!”
贵妇这失态又狂热的举动,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冰块!瞬间引爆了周围所有观望的蒙古贵族!
“给我也来一包!”
“那红色的水!给我尝尝!”
“金子!我有金子!换那个‘哈辣’!”
“快!拦住她!别让她都换走了!”
刚才还矜持观望的贵妇、台吉们,瞬间化身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将那个小小的辣条摊位围得水泄不通!金子、银锭、珍贵的皮货、甚至镶宝石的匕首,如同垃圾般被胡乱塞到目瞪口呆的小伙计怀里,只为换取那包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红色油纸包!
场面彻底失控!
混乱中,李拾对旁边一个嗓子快喊劈了的通译使了个眼色。
通译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力气,将早已准备好的、经过精确计算的交易牌价,用蒙语和汉语混杂着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
“听好了——!”
“上等辣条!一包!换健壮驽马一匹——!”
“三包!换上等战马一匹——!”
“五包!换未驯服的河西健马驹——!”
“欲换从速!概不赊欠——!!!”
这石破天惊的牌价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滚水!
“一包辣条换一匹马?!”
“三包换战马?!明人疯了?!”
“快!回家!把圈里那几匹老马牵来!”
“战马!我的战马呢?!”
整个“熊猫浩特”彻底疯了!蒙古人红着眼冲向自家的勒勒车和远处的马群,明国商人则拼命护住自己带来的货物,计算着如何用丝绸茶叶换到更多的辣条和马匹!巨大的交易圆环内,人喊马嘶,推搡叫骂,混乱不堪!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财富与欲望交织成漩涡的刹那——
“唏律律——!!!”
一声凄厉狂暴到极致的马匹嘶鸣,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猛地从交易圆环的入口处传来!紧接着是沉重的马蹄践踏木板、木架断裂、货物翻飞的恐怖巨响!
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口鼻喷着浓密白气的河西健马,如同失控的攻城锤,蛮横无比地撞开了入口处维持秩序的边军士兵,踏翻了几个摆放着瓷器茶叶的交易摊位,带着一往无前的毁灭气势,直冲中央木台而来!
马背上,一个穿着华丽金线滚边狼皮袍、头戴镶嵌巨大绿松石金冠的年轻王子,正挥舞着一柄镶嵌宝石、寒光闪闪的弯刀!他脸上充满了暴戾和鄙夷,金色的瞳孔如同燃烧的毒火,死死锁定木台上的李拾!
“汉狗——!滚出草原——!” 王子用字正腔圆、却充满刻骨仇恨的汉语嘶声咆哮,弯刀高高扬起,刀尖直指李拾的咽喉!刀锋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他身后,十几名同样彪悍、杀气腾腾的鬼力赤部骑兵,如同群狼般紧随其后,挥舞着弯刀,发出嗜血的嚎叫!
眼看那闪烁着寒光的刀尖就要劈到李拾面门!
千钧一发!
“嗤——轰——!!!”
一声比马嘶更狂暴、更蛮横的巨响,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脚底喷发,猛地从木台旁边那台被厚重毡布覆盖的“铁疙瘩”内部炸响!
是蒯祥!
他不知何时已掀开了覆盖在“备用小型蒸汽锅炉”上的毡布!布满油污的大手,正死死扳动着锅炉侧面一个碗口粗的、喷吐着丝丝白气的黄铜排气阀!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阀门猛地拧到了极限!
“呜嗷——!!!”
锅炉发出了垂死般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咆哮!
一股凝练如实质、温度骇人的乳白色高压蒸汽,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白色怒龙,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和刺耳的尖啸,从排气阀口狂暴地喷涌而出!形成一道粗壮无比的、翻滚着死亡气息的白色气柱,狠狠地横扫向正策马冲到近前的鬼力赤王子!
“唏律律——!!!”
王子的坐骑首当其冲!被这滚烫的蒸汽和巨大的冲击力正面喷中!骏马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前蹄猛地扬起,整个马身不受控制地向后掀翻!
马背上的王子猝不及防!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瞬间包裹了头部!他下意识地猛一低头!
“滋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
那狂暴的蒸汽洪流,擦着他低垂的头颅上方狠狠掠过!他脑后那精心编结、缀满金饰和宝石的粗长发辫,末端一尺多长的部分,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枯草,瞬间焦黑、卷曲、碳化!几缕青烟混合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袅袅升起!
王子狼狈不堪地被掀翻在地,滚了一身的泥土草屑,金冠歪斜,脸上沾满污秽。他惊魂未定地摸向脑后,入手是焦糊断裂的发梢和滚烫的头皮!一股屈辱和后怕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狂傲!
整个混乱的“熊猫浩特”,被这突如其来、充满工业暴力美学的反击,震慑得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轻鸣响起!
只见交易圆环中央,那座巨大的、形似蒙古包的“交易所”正上方,一面巨大的、由无数细小的青铜算盘珠镶嵌而成的沙盘光幕,骤然亮起!柔和却清晰的光芒穿透了混乱的烟尘。
光幕之上,无数代表不同货物、不同马匹种类、不同交易量的蒙汉双语文字和数据,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开始疯狂地跳动、闪烁、刷新!
辣条:已交易 叁佰贰拾包
驽马:入账 贰佰捌拾匹
战马:入账 柒拾伍匹
河西马驹:入账 叁拾匹
…
数字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最终,当光幕最顶端,一行由璀璨金光构成的、巨大无比的蒙文文字轰然亮起时——
战马交易总量:五百匹!
整个“熊猫浩特”,瞬间被金光笼罩!
与此同时,李拾的视野正前方,那片唯有他能见的系统光幕,猛地弹出!不再是任务提示的幽蓝,而是流转着如同熔金般璀璨、充满成就感的金色光芒!光幕中央,一行巨大的、由无数跳动着的小小金色熊猫头像构成的立体大字,带着无上的荣耀感,轰然显现:
成就达成:大明第一交易所(草原版)!
成就奖励:解锁「蒙汉双语灵魂契约模板」!
(注:契约烙印,言出法随,违约者灵魂灼烧,慎用!)
金光大字如同烙印,深深印入李拾的眼底。
灵魂契约?言出法随?李拾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深不见底的弧度。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摸着焦糊辫梢的鬼力赤王子,在侍从的搀扶下,脸上充满了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快意。他指着交易所光幕上那刺眼的“五百匹战马”,又指向李拾,用沾着泥土和草屑、还残留着辣油红渍的手抹了一把脸,留下滑稽的红印,随即发出充满恶意的冷笑:
“五百匹?哈哈!好!换得好!换得妙!”
他猛地指向北方天际那片正在堆积的、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三日后!白毛风!长生天最烈的刀子!看你们这群汉狗,怎么把这么多张嘴的活祖宗,活着运出草原!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夹杂着北风卷过草尖的呜咽,带来远方雪原深处凛冽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