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天山的队伍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越往西行,地势渐高,气候也越发干燥寒冷。
对于自幼长在宫廷、即便在南疆也多是温暖湿润环境的清漓而言,这般高强度、低质量的赶路,实属生平头一遭。
连日的颠簸、睡眠的严重不足,以及大部分时间只能啃干粮、喝冷水的生活,让她身体很快发出了抗议。
最先扛不住的,是她的嗓子。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火从咽喉深处烧起来,灼痛难忍。每一次吞咽,哪怕是自己的唾液,都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摩擦,又像是被细小而锋利的刀片反复拉割。起初她还能忍耐,后来疼痛加剧,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燥热的痛感。
她知道自己这是上火了,而且来势汹汹。
韦筱梦急得团团转,将随身携带的各种下火药材——金银花、龙胆草、黄连,黄柏、胖大海、菊花、甘草……变着花样地泡成浓浓的凉茶,一天到晚盯着清漓一碗接一碗地往下灌。
那凉茶又苦又涩,喝得清漓舌根发麻,胃口全无。
可偏偏嗓子眼的火势丝毫不见减弱,反而因为不断吞咽那并不可口的液体,疼痛愈演愈烈。
“郡主,您再喝一碗吧,奴婢这次多加了些冰糖。”韦筱梦捧着又一碗黑褐色的汤汁,眼巴巴地看着清漓,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她自己嘴角也急得起了燎泡。
清漓看着那碗药汁,胃里一阵翻腾。她痛苦地摇摇头,用手比划:【没用,不喝了。】动作都因为虚弱和不适而显得有些无力。
她原本略带婴儿肥的圆润脸颊,在这些天的折腾下迅速消瘦下去,下巴尖了,眼眶显得更深,加上一身男装,活脱脱一个清瘦孱弱、我见犹怜的少年郎模样。
韦筱梦看着主子这般模样,心疼得直抽抽,更是害怕:“郡主,您多少再喝点吧,哪怕吃点软和的饼子也好啊!您再这样瘦下去,等回京……伍嬷嬷非得扒了奴婢的皮不可!”
她都快哭出来了,想起伍嬷嬷那彪悍的体格和护主心切的性子,就觉得自己前途一片灰暗。
清漓被她的表情逗得想笑,可嘴角刚一动就牵扯到咽喉,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能无奈地拍拍韦筱梦的手背,示意她别担心。
她自己心里也着急,队伍行程极紧,国师和钦天监正脸色凝重,陈长风也时常与他们对着一张古老的舆图低声商讨,显然龙脉之事不容乐观。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小病”而要求队伍放缓速度,那太不懂事,也承担不起延误的后果。
她只能强忍,忍着喉间的剧痛,忍着食欲不振带来的虚弱,忍着对前路未知的焦虑。
夜幕再次降临,队伍在西域边缘的一处背风戈壁滩扎营。远处天山山脉的轮廓在黯淡的星光下显得更加巍峨而冰冷。
清漓依旧毫无胃口,勉强啃了小半块被火烤软了的干饼,喉咙就如同受刑般痛苦。
她恹恹地坐在篝火旁,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疲惫让她有些恍惚。
韦筱梦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又端来一碗新煮的、冒着热气的凉茶:“郡主,求您了,趁热喝一点,发发汗也好……”
就在这时——
“嗖!”
一道极其轻微却又尖锐无比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戈壁夜空的寂静!
一道寒芒快如闪电,直直射向篝火旁毫无防备的清漓后心!
那瞬间,清漓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骤然降临!
“小心!”一声低喝在她耳边炸响!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股大力猛地从侧面袭来,将她整个人狠狠推开!
清漓猝不及防,惊呼声卡在火烧火燎的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气音,人已狼狈地跌倒在地,手肘擦过粗糙的地面,一阵刺痛。
“笃!”
一支尾羽仍在颤动的弩箭,精准无比地钉在她刚才所在位置的后方帐篷支柱上,箭簇没入木中极深,可见力道之大、用心之狠!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敌袭!保护郡主!保护国师!”陈长风清冽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锐利,他方才推开清漓后,已然拔剑在手,身形一闪,挡在了清漓身前。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黑暗戈壁中蹿出,刀光剑影在冰冷的月色下反射出森然寒芒,一言不发,直扑营地核心——清漓所在的位置!显然目标明确!
营地瞬间大乱!
“铛铛铛!”兵器交击之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戈壁的死寂。
皇家精锐护卫们反应极快,立刻结阵迎敌,与那些黑衣人厮杀在一起。惨叫声、怒喝声、刀剑入肉声不绝于耳。
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狠辣,配合默契,完全不是寻常山匪流寇,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韦筱梦吓得脸色惨白,但第一时间扑到清漓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声音发抖:“郡主!郡主您没事吧?!”
清漓被陈长风那一推摔得七荤八素,手肘生疼,喉咙更是因骤然受惊和撞击痛得说不出话(虽然本来也不能说),但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她挣扎着坐起,快速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战局。
刺客数量不少,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护卫们虽然拼死抵抗,但显然压力巨大。不断有护卫受伤倒下。
陈长风持剑护在她身前,身形飘忽,剑法精妙绝伦,竟是以一己之力挡开了数名扑向清漓的黑衣人进攻。他的剑招不像翰林学士,反倒更像久经沙场的悍将,每一剑都简洁、高效、直取要害!
清漓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此刻无暇深思。
国师玄诚子和钦天监正也被护卫们团团护住,玄诚子手中拂尘挥舞,看似轻飘飘,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格开冷箭或是逼退近身的刺客,步法玄妙,显然也身负不俗武功。
一名黑衣人似乎看出清漓是重点目标,悍不畏死地绕过陈长风的剑网,手中淬毒的匕首直刺清漓面门!
韦筱梦尖叫一声,下意识地闭眼挡在清漓身前。
清漓瞳孔一缩,用力一把推开韦筱梦——
“嗤!”
一道更快的剑光掠过!
那黑衣人的动作猛地僵住,喉咙处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轰然倒地。
陈长风收剑回身,衣袂飘飞,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战场,再次护在清漓身前,语气沉稳:“别怕,跟紧我。”
清漓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如鼓,却并非全因恐惧。这一刻的陈长风,与她认知中那个温文尔雅、心思深沉的翰林编修判若两人!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南疆腹地。
平南王世子仪仗入驻了一处宽敞的王府驿馆。
比起清漓那边的风餐露宿,清羽这一路可谓舒适太多。
奢华宽敞的马车减震极佳,车内铺着厚厚软垫,药王谷谷主沐芸夫人随时看顾他的身体状况,饮食起居无一不精。
或许是汤药中有安神成分,又或许是离京后心神放松,清羽这些日子总是觉得异常困倦,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昏昏欲睡。
此刻,他刚在侍女的服侍下用了药,正准备宽衣就寝。驿馆内外都有王府精锐和南疆军士守卫,看似平静祥和。
沐芸夫人为他诊过脉,温和道:“公子身体正在缓慢调理,嗜睡是正常反应,不必忧虑。今夜好生安歇,明日我们再行赶路。”
清羽乖巧点头,打了个哈欠,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守卫换防的微妙时刻——
“咔嚓!” “有刺客!” “保护世子!”
驿馆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之声!紧接着便是护卫凄厉的警报和骤然爆发的厮杀声!
数名身着夜行衣、与西域戈壁那批刺客装扮截然不同却同样身手矫健的杀手,如同暗夜蝙蝠般从天井落入院中,或是破窗而入,目标明确地直扑清羽所在的上房!
刀光剑影瞬间映亮了温馨的卧室!
“啊!”侍女吓得尖叫失声。
沐芸夫人反应极快,一把将还有些懵懂、因惊惧而脸色发白的清羽拉到自己身后,同时袖袍一拂,一道肉眼难辨的粉末悄无声息地撒出。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脚步猛地一滞,眼神瞬间涣散,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屏息!烟有毒!”后面的刺客惊怒交加,连忙掩住口鼻。
与此同时,驿馆守卫和清羽带来的王府死士已经蜂拥而入,与刺客激烈地战作一团。房间狭小,顿时桌椅翻倒,瓷器碎裂,场面混乱不堪。
清羽吓得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几乎要引发旧疾。
沐芸夫人一手护着他,不断闪避着飞溅的刀光剑影和家具碎片,另一只手或拍或撒,各种药粉、银针频出,虽不似武者刚猛,却总能以诡异莫测的方式延缓、击退甚至放倒靠近的刺客,医术大家竟亦有自保杀敌之妙法。
“世子别怕!靠近我!”沐芸夫人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响彻驿馆。一方是悍不畏死、目标明确的专业杀手,另一方是誓死护卫世子的精锐护卫和用毒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