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辣...比王老抠家的醋...还呛嗓子...”李三笑嘶哑的声音混着血腥气,在破庙残存的劣酒味里飘荡。他攥紧那把青焰散尽的锈刀,刀身“蛮”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眼底。庙外鼠群幽绿的眼睛在晨雾中明灭,畏惧着残存的气息却不肯退去。
柱子抱着丫丫缩在墙角,小脸煞白:“哥...耗子还在盯梢...”
李三笑沾着血污泥浆的嘴角扯了扯,新生的白发被劣酒浇得板结打绺,贴在额角脖颈,像条脏污的裹尸布,“等老子...撒把耗子药当点心!”他挣扎着想站起,后背腐蚀伤口撕裂般剧痛,左臂乌黑的腐蚀伤传来阴寒麻木,胃里火烧火燎的绞痛比伤口更磨人。
丫丫伏在柱子背上,冰凉的小手按着自己瘪瘪的肚子,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叔...丫丫肚肚叫...像打雷...”
李三笑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孩子蜡黄的小脸,嘶哑重复。他反手探进怀里储物袋,指尖触到仅剩的一块灵石——温润的触感勉强压下左臂阴寒,却填不饱肚子。更深处,几块干硬发霉的面饼碎屑硌着手指。
“柱子,”他命令道,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铁,“掰...半块饼渣...塞丫丫嘴里...当耗子屎嚼!”
柱子慌忙抠下一小块碎屑,哆嗦着塞进丫丫嘴里。丫丫用力咀嚼着,小脸皱成一团,艰难地吞咽下去。
“哥...咱...断粮了...”柱子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看着李三笑掌心里那块孤零零的灵石,“这...石头能啃吗?”
李三笑布满血污泥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新生的白发在晨光下刺眼地晃动着,“啃崩你满嘴牙...老子可没棺材本赔!”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自己沾满污秽、狼狈打绺的白发。“天光透亮...”他喉结滚动,咽下带着铁锈味的唾沫,“本大侠...带你们...找粮仓!”
“粮仓?!”柱子眼睛瞬间亮了,“有...白面馍馍?”
“有...”李三笑沾着血泥的嘴角无声翕动,心口那半截蝶梦簪冰冷的棱角硌着皮肉,“...管够的耗子屎...”
后半夜,鼠群终究没敢进庙。李三笑背靠冰冷的神龛基座,断断续续眯了几次,每一次都被伤口的抽痛和胃部的灼烧感刺醒。柱子抱着丫丫缩成一团取暖,丫丫在睡梦中时不时发出细弱的抽泣。
天光微熹,驱散了废墟的浓稠黑暗,也照清了破庙内的狼藉。鼠群早已退去,只在庙外泥地上留下杂乱的爪印和几滩黑红的污迹。
李三笑挣扎着站起,动作牵动全身伤口,疼得他嘴角抽搐。他拖着锈刀,一步深一步浅走到炸开的墙洞边。晨风带着湿冷的寒意灌进来,吹动他额前几缕沾着污血板结的白发。
远处,在洪水退去后露出的泥泞废墟边缘,隐约可见一道低矮的土墙轮廓,墙后飘着几缕稀薄的炊烟——是流民临时聚集的窝棚区,也是黑市交易的温床。
“柱子!”他嘶哑低吼,声音像破锣,“背上丫丫!揪紧裤腰带!掉泥坑里喂王八...本大侠不捞!”
柱子连忙背起还在揉眼睛的丫丫,紧紧跟上。丫丫伏在柱子背上,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李三笑沾满泥污血垢的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三人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片窝棚区。越靠近,混杂的气味越浓烈——腐烂的淤泥味、排泄物的恶臭、劣质油脂烹煮食物的焦糊味,还有一股绝望麻木的死气。
窝棚区入口用几根焦黑的木头歪歪斜斜搭了个门框,上面挂着一块破布,用黑炭潦草地写着“易市”两个字。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或蹲或靠在泥墙边,看到李三笑三人走来,尤其是他那一头在晨光下异常扎眼、沾满污血板结的白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厌恶,如同躲避瘟疫般纷纷后退,让开一条路。
“哥...他们...”柱子声音发抖,揪着李三笑裤腿的手更紧了,“...看咱们...像看鬼...”
李三笑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那些躲闪的目光,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老子要是鬼...第一个啃了这群软脚虾!”他反手将锈刀插回腰间,布满冻疮裂口的手,却猛地抬起,狠狠揪住自己额前一大缕白发!
“呃!”剧痛让他眉头一皱,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狠狠一扯!
嗤啦! 一大绺沾着污泥血垢、板结发硬的白发被他硬生生扯断!断口处露出青白色的头皮,渗出血珠!
“叔!”丫丫吓得尖叫一声,把小脸死死埋进柱子后背。
“哥!你疯啦?!”柱子魂飞魄散,差点把丫丫甩出去。
李三笑充耳不闻。他布满血污泥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通红的眼睛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他将那绺带着血污和头皮碎屑的断发攥在布满污垢的手中,拖着脚步,径直走向窝棚区深处一个相对“热闹”的角落——那里,几个简陋的摊位前围着些流民,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粮食的霉味和一丝微弱的药草气。
一个干瘦如柴、眼珠滴溜乱转的粮贩,正掂量着手里一小袋发黑的糙米,唾沫横飞地对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吆喝:“半袋?就这点破铜烂铁想换?当老子开粥棚啊?滚蛋!”
妇人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苦苦哀求:“行行好...娃两天没进米水了...再加...加这个...”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磨损严重的铜顶针。
粮贩嗤笑一声,一把夺过顶针,随手掂了掂,又扔回妇人脚下:“破烂!喂狗都嫌硌牙!”
李三笑拖着脚步走到粮贩摊位前。浓烈的劣质米糠味混合着汗臭扑面而来,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压下恶心,布满血污泥污的手摊开,露出掌心那绺沾满污秽血痂、却依旧在晨光下泛着诡异微光的白发。
“这个...”李三笑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换...半袋糙米。”
粮贩正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妇人,闻声扭头,三角眼瞬间钉在李三笑掌心那绺白发上!他浑浊的眼珠猛地收缩,脸上肥肉抽搐了一下,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惊恐和驱赶:“白...白发?!丧门星!滚!快给老子滚远点!沾了你的晦气,老子这摊子还开不开张了!”他像驱赶苍蝇般连连挥手,唾沫星子喷溅,“临安城就是被你们这些天煞孤星克破的!滚啊!别在这儿嚎丧!”
周围的流民像被马蜂蜇了,瞬间又退开一大圈,惊恐厌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李三笑身上。柱子吓得脸色惨白如纸,背上的丫丫也把小脸埋得更深,肩膀微微发抖。
李三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粮贩那张唾沫横飞的肥脸,攥着白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的黑泥被挤了出来。心口那半截蝶梦簪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刺穿皮肉。老酒鬼刻毒的话语在耳边炸响:“弱就是原罪!护不住人...就是罪该万死!”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块指甲盖大小、带着妇人手上温热体温的碎银子,突然从旁边飞来,精准地砸在李三笑沾满泥污的破靴面上!银子滚了一圈,停在污泥里。
一个衣着还算体面、脸上扑着厚厚劣质香粉的富态妇人,捏着丝帕捂着口鼻,尖利的声音充满刻骨的嫌恶:“拿着!够买袋耗子药送你上路了!带着你那身晦气,滚得越远越好!再让老娘看见你这丧门星,打断你的狗腿!”浓烈的脂粉香和刻薄的话语一起砸过来。
银子在污泥里闪着微弱的、冰冷的光。 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厌恶目光如同无形的网,死死罩住了李三笑。
“操...”他喉咙里滚出低沉压抑的气音,布满血污泥污的脸上肌肉紧绷如铁。他缓缓弯腰,布满冻疮裂口、指甲缝塞满黑泥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异常稳定地,伸向污泥中那块冰冷的碎银。
指尖触碰到银块的冰冷。 他猛地攥紧! 银子入手微沉,带着妇人手上残留的廉价香粉味和泥土的腥气。 他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看那叉腰骂街的妇人,也没有看一脸鄙夷的粮贩,只死死盯着手中那块沾着污泥的碎银。沾着血泥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着万箭穿心般的屈辱。
他攥着银子和那绺被嫌弃的白发,拖着脚步,走到旁边一个卖杂粮窝头兼卖劣质草药的摊位前。摊主是个沉默的干瘪老头,眼神浑浊麻木,摊位上摆着几个黑黄干硬的窝头和几把蔫巴巴的草药。
李三笑将那块碎银和那绺沾血带泥的白发,一起拍在摊位上。 白发混在干硬的窝头和蔫草间,显得格外刺目和肮脏。
“银子...加头发...”李三笑嘶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换...两个窝头...一包止血草。”
老头浑浊的眼睛扫过银子,又扫过那绺白发,最后落在李三笑那张沾满污秽、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布满皱纹的手拿起银子掂了掂,又看了看白发,沉默片刻,枯瘦的手包起两个最干瘪发硬的窝头,又抓了一小把最次的止血草叶,用草绳胡乱捆了,塞到李三笑手里。
窝头入手粗糙冰凉,带着浓重的糠麸味和霉气。草叶散发着淡淡的土腥气。
李三笑不再看那绺被遗弃在摊位上、如同垃圾般的白发,转身将窝头和草药塞给柱子:“吃!敢噎死...老子把你挂树上风干当腊肉!” 又把那包止血草粗暴地塞进怀里。
柱子手忙脚乱接过窝头,看着李三笑转身走向窝棚区角落一个积满污水的泥洼。丫丫也抬起头,大眼睛茫然地看着。
李三笑蹲在浑浊的水洼边,水面倒映出他狼狈不堪的轮廓:新生的白发被他扯秃了一大块,露出刺眼的青白色头皮,混着凝固的血痂和污泥,如同生了恶疮。他沾满污秽的手伸进冰冷浑浊的水里,捧起泥浆,狠狠泼在自己脸上、头上!水流冲刷着脸上的污迹,也冲刷着那处光秃秃的头皮,混合着血水和污泥往下淌,灌进破烂的衣领。
“叔...”丫丫细弱颤抖的声音传来,冰凉的小手轻轻碰了碰李三笑沾满泥水血污的裤腿,“头发...秃了...像...像村口王爷爷...”
李三笑动作没停,仿佛没听见。他从怀里储物袋深处,摸索出一小块黑乎乎、之前杀妖时收集的木炭碎块。布满冻疮裂口的手指用力一捏!
咔! 木炭碎裂成粉末!
他沾满冰冷泥水的手指,蘸着漆黑的炭粉,极其粗暴地、却异常专注地,涂抹在自己暴露的头皮上!乌黑的炭粉混合着泥水和未干的血迹,瞬间覆盖了那片刺眼的青白!也沾染了他额角、鬓边残余的白发!
黑乎乎、脏兮兮的一片,糊在头皮和鬓角,狼狈不堪,像极了最底层的、在泥泞里打滚挣扎的流民苦力。
他猛地甩了甩头,沾着炭粉泥水的发梢甩出水珠。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水洼里那个模糊、肮脏、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倒影,沾着血泥和炭粉的嘴角扯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冰冷嘲讽: “耗子屎...配黑炭头...绝配...”
他站起身,不再看水洼,布满血污泥污的手随意在破烂的裤腿上抹了两把,沾了一手黑黄的炭粉泥浆。他拖着脚步走回柱子身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两个狼吞虎咽啃着干硬窝头的孩子。
“柱子,”他命令,声音依旧嘶哑,却没了之前的虚弱,只剩下一种磨刀石般的粗粝,“揪紧裤带!下一站...耗子屎管饱的...粮仓!”他顿了顿,布满炭粉血泥的脸上,那双通红的眼睛越过窝棚区低矮杂乱的棚顶,望向更远处被洪水肆虐过的、一片荒芜的原野,心口蝶梦簪冰冷的棱角紧贴着同样冰冷的皮肤。
“小蛮...”他喉咙里无声滚动,咽下翻涌的血气和铁锈味,“你看...老子...连头发...都能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