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防通道里，我蜷缩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又遭碾伤的鸟。掌心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玻璃糖纸戒指，边缘割破皮肤，渗出的血珠混着泪水，黏腻冰凉。
林薇薇淬毒的羞辱还在耳边回荡： “下贱工具…用钱打发…扫地出门…” 顾霆琛扔在污秽里的手帕，像块耻辱的烙印烙在心上。
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翻搅的酸楚和灭顶的疲惫。 我挣扎着爬起来，身体像散了架的破布娃娃，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枷锁。 推开房间门。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刺眼的光，将这华丽牢笼照得如同审判台。
空气里残留着昂贵的香薰气味，却怎么也盖不住我自己身上那股呕吐后的酸腐和消防通道的灰尘味。 我踉跄走进浴室，打开冷水，用力搓洗着手臂上被林薇薇指甲掐出的红痕，还有掌心被糖纸割破的伤口。 冰冷的刺痛感带来一丝麻木的清醒。 水流冲刷着污渍，却冲刷不掉心头的屈辱和绝望。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得像鬼，眼眶红肿，嘴唇干裂出血丝。 狼狈不堪。 简直是顾家这座金碧辉煌宫殿里，最碍眼的污点。 难怪… 谁都想把我清除掉。
我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不能倒下。 至少…还有母亲。 那张皱巴巴的支票还在贴身口袋里。 那是妈妈活下去的希望。 是我用尊严换来的唯一支撑。
我拖着冰冷的身体走到床边，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那里藏着我唯一的秘密和精神避难所。 一个廉价的、硬壳素描本。
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空！ 抽屉是开的！ 锁扣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撬开了，留下几道新鲜的、尖锐的划痕！
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喉咙！ 呼吸瞬间停滞！
我猛地拉开抽屉！ 里面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我的画本呢？！ 那个承载了我所有脆弱梦想、在无数个屈辱绝望的黑夜里给我一丝喘息空间的素描本…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 我疯了一样扑倒在地毯上，不顾膝盖的疼痛，伸手在床底下胡乱摸索！ 空的！ 只有冰冷的灰尘！
我踉跄着站起来，冲到衣帽间，翻遍每一个角落！昂贵的礼服、包包被粗暴地扒开！ 没有！ 还是没有！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收紧！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谁干的？ 是谁？！
林薇薇？ 秦雨柔？ 方晴？ 还是…那些表面恭敬实则轻视的佣人？ 管家？ 甚至…顾霆琛本人？！
无数张面孔在我脑中闪过，每一张都带着冰冷的恶意！
就在这时—— “咔哒。”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一个年轻的女佣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温水和几片胃药。是之前那个被顾霆琛呵斥过的佣人小梅。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紧张。
“苏小姐…我看您刚才…不舒服…”她怯生生地开口，眼神不敢看我，“管家让…让您吃点药休息…”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猛地射向她！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我失控地冲到她面前，声音嘶哑地质问： “谁进过我的房间？！谁动了我的抽屉？！我的东西呢？！说话！” 我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托盘里的水杯都晃了一下。
小梅被我吓到了，眼圈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哭腔：“苏…苏小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负责打扫三楼…”
“打扫三楼？”我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什么时候打扫的？！有没有看到我的画本？！一个硬壳的本子！”
小梅被我逼得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瞥向房间角落那个还没来得及拿走的、半满的垃圾桶。 “我…我今天下午…三点多…来清理过垃圾…”她声音抖得厉害。
下午三点多… 那个时候，我正被陈伯“护送”去医院，扮演那该死的“恩爱戏码”！
我猛地松开她，几步冲到那个垃圾桶前！ 什么优雅得体都顾不上了！ 我像疯了一样，直接把里面的东西倒扣在地毯上！
哗啦—— 用过的纸巾、废弃的包装袋、枯萎的花瓣…散落一地。 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香薰气息弥漫开来。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迫地在这些垃圾中搜寻！ 指尖颤抖着拨开那些碍眼的杂物！
突然！ 一抹熟悉的浅黄色纸角刺入眼帘！ 是我的素描纸！
我的心跳骤停！ 颤抖着手，用力将那团被揉得皱巴巴、边缘带着明显撕扯痕迹的纸团扒拉出来！ 展开！ 上面是用铅笔勾勒的、一个戒指的雏形设计草图！ 线条流畅，正是我前几天画的！
轰！ 巨大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燃烧起来！
我发疯似的在垃圾堆里继续翻找！ 一张！ 又一张！ 全是我的画！ 它们被粗暴地撕扯下来，揉成团，像对待垃圾一样丢弃在肮脏的垃圾桶里！
有的被撕成两半！ 有的被揉得满是褶皱！ 上面甚至还沾着不明的水渍污迹！
每一张被蹂躏的画稿，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那是我在漫长黑夜和巨大屈辱中，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点价值的东西！ 是我灰暗生命里，唯一属于自己的微光！
可现在！ 它们被撕碎了！ 被玷污了！ 像垃圾一样弃置在这里！
“谁干的？！”我猛地抬头，赤红着眼睛，厉声质问呆立在一旁、脸色惨白的小梅，“谁让你把这些东西扔在这里的？！说！”
巨大的愤怒让我声音都变了调！ 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发出濒死嘶吼的幼兽！
小梅被我吓得浑身一抖，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水杯碎裂！ 玻璃渣和水渍溅了一地！
“不…不是我！苏小姐！”她带着哭腔拼命摆手，“是…是陈伯！下午他…他亲自来过您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然后…然后让我清理垃圾桶…说…说清理干净点…”
陈伯！ 那个永远面无表情、如同精密仪器般执行顾家指令的管家！
轰！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碾碎！ 是他！ 是顾家的命令！
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愤怒之后，是更深、更冰冷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不仅控制我的身体，禁锢我的自由，践踏我的尊严… 现在连我藏在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也要彻底摧毁！ 像清理垃圾一样，清理掉！
“滚！”我用尽全身力气，指着房门，声音嘶哑破碎，“出去！”
小梅如蒙大赦，连地上的狼藉都顾不上收拾，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房间。
门被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满地狼藉。 碎玻璃。 水渍。 以及… 那些被撕碎、被丢弃的梦想残骸。
巨大的空洞感将我淹没。 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 我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
目光空洞地望着散落一地的碎纸。 那些曾经被我珍视的线条，此刻扭曲着，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天真和可笑。
在这个地方，我连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奢望吗？ 连一点精神的避难所，都不配拥有吗？
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我没有力气去擦。 也没有力气去愤怒。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麻木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房间没有开灯。 巨大的阴影吞噬着我。
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斑。 正好笼罩在那堆被撕碎的画稿上。
惨淡的光线下，那些破碎的线条显得更加凄凉。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体因为寒冷和心死而微微发抖。 手掌无意识地按在胃部，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中… 我的目光，被月光下其中一张撕得不太彻底的残页吸引。
那是我画的一枚胸针的设计雏形。 流畅的蔓藤缠绕着一颗小小的星辰。 线条虽然被撕裂，但依旧能看出其中的生命力。
一个小小的、被遗忘的细节，在惨淡月光下突然变得清晰—— 在蔓藤缠绕的根部，我习惯性地签下了自己名字的缩写：S.N.A. 像是某种微不足道的、却固执的印记。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微弱却倔强地闪过我的脑海： 偷走它？ 撕碎它？ 把它当垃圾扔掉？ 那又怎样！
那是我画的！ 线条在我脑子里！ 创意在我心里！ 除非他们能挖走我的脑子，碾碎我的心！ 否则…
谁也夺不走！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力量，从那片冰冷的绝望废墟中挣扎着升起！ 像石缝里拼命钻出的野草！
我猛地伸出手！ 不是去捡那些碎片！ 而是抓起了旁边梳妆台上，一支被遗漏的、削尖的绘图铅笔！ 还有一张刚才随着垃圾一起被倒出来的、被揉皱的空白废纸！
笔尖重重落在粗糙的纸面上！ 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燃烧着愤怒火焰的决绝！ 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一笔！ 又一笔！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用力！ 更坚定！
破碎的线条在我脑中重组、新生！ 不再是脆弱的花朵，而是缠绕着荆棘的利刃！ 不再是易碎的星辰，而是划破黑夜的流星！
铅笔在纸上飞速游走！ 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不屈的力度！ 线条凌厉！ 构图大胆！ 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不甘，统统灌注到笔尖！
月光惨白。 在地板上勾勒着我佝偻着背、倔强挥笔的剪影。 像一个孤独的斗士，在废墟之上，倔强地竖起属于自己的战旗。
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被撕碎的过去。 而我手中—— 正在画着一场沉默的、无人知晓的反抗。
笔尖划过纸面。 沙沙… 沙沙… 像心跳。 像战鼓。
就在这时—— 窗外花园的阴影里。 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潜伏的毒蛇，正无声地注视着二楼那个亮着惨白月光、映着孤独剪影的窗口。
林薇薇站在茂密的月季花丛后，唇角勾起一抹恶毒而得意的冷笑。
毁掉她的画本，只是开始。 苏念安。 我看你还能在这个金丝笼里，硬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