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走的时候,我还小,没有参与到葬礼前面的环节。
甚至外婆的葬礼,我只是去磕了个头,就被我爸揪着回去干活了,正农忙。
那时候肚子饿着,身上疼着,人累着,总觉得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并没有觉得多难过。
只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唯一爱我的人也走了,会有点茫然惶惑。
这次是我第一次参加一个完整的葬礼。
在我贪恋人世温暖,无比珍惜身边每一个亲人的时候,参加一个亲人的葬礼。
跟每一个来告别的人致意,拈香,鞠躬,哭一场。
王姐不再失态,恢复正常,跟每一个来的亲人说感谢,偶尔抹一下眼睛,但是都做得得体,不错礼。
费曜然也请了假,给顾爸爸打下手,忙进忙出。
琪琪陪着王姐一起守灵,顾爸爸安排好了,守灵三天,周六火化,送到公墓。
王姐张罗着买了一块双人墓地,说找个低一点的地方,老刘不喜欢爬山。
放的时候老刘放右边,以后她放左边,下辈子换她做男人。
周三当天王姐和琪琪都在守灵,费曜然不放心,一定要陪着,说他是专业的,他得现场看着,巨大悲痛之后带来的情绪问题,得及时化解。
我被顾妈妈带回家了。
给帆哥发了事件经过,顾妈妈说她已经跟帆哥说过了,不让他回来了。
他的课业在赶进度,现在赶回来,机票买不到,时间那么紧,不一定赶得上,都是至亲的人,能够理解。
我点点头。
周四我跟琪琪一起守着,让王姐休息一天,王姐同意了。
因为这几天陆续有亲戚朋友到殡仪馆来送礼上香,王姐必须养足精神招待大家。
费曜然还要守着琪琪,我看他人都晕乎了,让王姐带他回家了,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应付第二天的忙碌。
周五王姐又来守着了,让我跟琪琪都回去睡觉,她想自己跟刘叔说说话。
琪琪连续两晚没睡,白天又只是睡一小会儿,实在坚持不住了,费曜然带她回家,但琪琪要我一起陪着。
我知道,她有话要跟我说。
回家后,我跟琪琪躺在一张床上,琪琪说,跟王姐一起守着的那天,王姐说,她好后悔,她为什么会觉得刘叔情绪不高就是矫情而已。
她作为一个枕边人,都没发现刘叔身上的伤。
她太自责了。
抑郁症没有明显的躯体受伤或者异常,很容易被忽略。
其实抑郁也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隐藏性极高,连琪琪这种半专业人士,尚且都预料不到它的来势凶猛,更何况王姐呢?
琪琪说她劝王姐了,抑郁的躯体化,会有各种疼痛,这种不是生理性的疼痛,但是真实存在。
他太痛了,现在这样,也是解脱,因为不用熬着各种痛了。
琪琪说:“我这样劝我妈,可我也好难受,我在想他揪着胸膛上的肉,咬着牙忍受剧痛的时候,该多难过,他最亲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那么痛苦……”
好奇怪,人可以有这么多眼泪,琪琪抱着我,又哭了很久。
周六火化。
王姐给刘叔买了一套新的西装,还让人给他做了发型。
刘叔的表情很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
最后推进去之前,主持仪式的人按照本地的风俗,把亲人们送的一层层的被子盖在刘叔身上,说到那边就不会再冷了。
一道火炉,从此,我们再也看不到刘叔了。
送到公墓,安葬,纸钱烧了很多,大房子、车子、衣服都烧了。
我跟琪琪两个不信鬼神的人,第一次非常渴望那些传说都是真的,我们给刘叔的这些,他都能收得到,他在另一个世界,会因为我们的努力,活得好一些。
但其实我们都知道,葬礼上的这些仪式,与其说是为了离开的人,不如说是为了安慰在世的人。
我们的心被挖去了一块,血淋淋空荡荡的痛,需要一些特定的仪式,让自己觉得自己在补偿,在努力,在弥补。
也需要一些仪式,让自己慢慢接受,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公墓回来的午饭,是顾爸爸安排的,所有的亲属朋友都通知到位了,大家聚了一下吃了一餐,算是给这件事情画上了句号。
甚至“躲债”躲了这么多年的郭大哥也出现了,过来拍拍我和琪琪,让我们节哀,照顾好王姐。
他身边没有圆圆姐,圆圆姐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孩子放在她妈妈家养着。
顾爸爸招呼店里的三个“员工”一起过来,跟王姐说:“明天开门,正常做生意。”
王姐红着眼睛看着顾爸爸说:“哥,我想休息几天。”
“休息什么?!琪琪上学不要花钱的啊?她请假到周三,刚好陪你忙两天。
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一个人走了,其他人都不活了吗?
店里这三个人这几天陪着你忙东忙西,他们没家里人的吗?他们不需要工资生活的吗?”
很少见顾爸爸这么凶过。
琪琪小声跟我说,也许这样才有用,这几天安慰的话,王姐已经听免疫了,骂两句也许会好受点。
安慰不能愈合伤口,她的情绪得有一个出口。而忙起来,是消解情绪最好的办法。
费曜然郑重地点头。
顾爸爸说,琪琪这次眼光不错。费曜然这几天,作为一个“未过门”的“女婿”,表现可圈可点。
也幸好有了他,琪琪的情绪问题,能够得到更专业有效地纾解。
顾爸爸让我跟他回家,王姐带着琪琪和费曜然也回家,这几天大家都累了,休息半天,明天,一切重新开始。
这边的安慰还没结束,琪琪爷爷奶奶那一桌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
琪琪的爷爷突然摔了酒杯,指着王姐的方向说:“王旭萍,你过来!”
琪琪的姑姑、姑父看着王姐的方向,尴尬地劝着什么,我们离得远,他们又说的方言,语速太快,我们听不到。
顾爸爸让我们三个小的留下,他跟王姐过去。
但是老爷子的声音很大,我们不过去,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要强,不安分,要做城里人,生生把我儿子逼死了!
我儿子拿命换的家业,不能都交到你这个恶女人手里!
趁着亲戚朋友都在,大家做个见证,我老头子不多要,就把我儿子赚的那一份都给我,省的你带着我儿子的家业,便宜别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