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感瞬间攫取了他。
“闭眼！”
林闲只来得及嘶哑地喊出这两个字，把宝儿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怀里，用自己整个身体包裹住她。
身体擦过陡坡上的灌木和凸起的石头，火辣辣地疼。然后彻底悬空，朝着下方漆黑的、传来轰隆隆水声的地方直直坠下！
赵铁柱等人冲到坡边，举着火往下照。下面太黑，雨水又大，只能看到模糊的树影和听到汹涌的水声。
“妈的！摔下去了？”赵铁柱骂了一句，“这下面是乱石滩和急流！摔不死也淹死了！”
旁边的蓑衣壮汉皱眉看了看高度和下面的水声，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没法跟王仙师交代。找路下去搜！”
“真他妈麻烦！”赵铁柱啐了一口，挥手带人沿着城墙根寻找下去的小路。
冰冷的河水猛地淹没上来，刺骨的寒。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林闲几乎昏死过去。水流湍急得像一只无形的手，疯狂地拉扯着他，要把他和宝儿撕开。
他憋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抱着宝儿，在水里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但水流太急，石头不断撞击着他的身体。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感觉缠在腰上的什么东西猛地一紧，下坠的势头顿了一下。
是那些从陡坡上带下来的藤蔓？缠住了？
还没等林闲升起一丝希望，就听到上方崖壁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精准地打在他腰间那根绷紧的藤蔓上！
“啪！”藤蔓应声而断！
巨大的坠落感再次传来！
林闲绝望地闭上眼。完了……
突然，怀里的宝儿猛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含混不清的尖叫，一只小拳头无意识地朝着旁边的崖壁胡乱一挥！
“轰！！！”
一声沉闷的、完全不似孩子能打出的巨响，甚至短暂压过了瀑布的轰鸣！
林闲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反冲力从宝儿挥拳的方向传来，推得他们下坠的方向猛地一偏！
无数碎石炸裂开来，噼里啪啦地砸进水里。
上方似乎传来一声惊怒的闷哼。
紧接着，林闲抱着宝儿，重重砸进了下方汹涌的深潭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彻底吞噬，最后的意识里，只有宝儿挥拳时那双骤然闪过一抹微弱金光的瞳孔……
冰冷的河水呛进鼻子，灌进耳朵。林闲最后那点意识就是死命抱着怀里那一小团温暖，然后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咳醒，肺里火烧火燎，咳出来的全是水。浑身像是被拆开又胡乱组装回去，没一处不疼。天还黑着，雨好像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他躺在一片粗糙的砂石地上，半边身子还泡在冰凉的水里，水流哗哗地冲刷着他的腿。
宝儿！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低头一看，宝儿还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小脸煞白，眼睛闭着，一动也不动。
“宝儿？宝儿！”林闲心脏都快停了，手抖得厉害，去探她的鼻息。
微弱，但是有。热乎乎的。
他一下子瘫软下去，差点又栽进水里。还好，还好还活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宝儿整个抱出水面，放到干燥点的砂石上。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岸，瘫在宝儿旁边，大口喘气，雨水落在脸上，冷得他直哆嗦。
得生火，不然没被打死也要冻死。
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处河湾的浅滩，后面是黑黢黢的山壁，旁边就是那条差点淹死他们的河，水流依然很急。远处，瀑布的轰鸣声闷雷一样传来。
山壁底下好像有个凹进去的黑影，像是个浅洞。
林闲抱起还在昏迷的宝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去。果然是个不大的石洞，里面干燥些，能勉强遮点风雨。他把宝儿放在最里面干燥的沙地上，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凉。
他赶紧跌跌撞撞跑出去，在河边折了些被水冲下来的枯枝，又找了点干燥的苔藓。这玩意儿不好找，大部分都湿透了。好不容易凑了一小堆，掏出火折子，幸好这玩意儿用油纸包着，还没完全湿透。
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火点着。一小簇火苗蹿起来，照亮了小小的山洞，也带来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林闲把宝儿抱到火堆边，脱下自己那件湿透的、破得不成样子的外衣，拧了拧水，架在火堆旁的石头上烤着。又小心翼翼地把宝儿外面那件同样湿透的小褂子脱下来，用自己的里衣，稍微干一点，把她裹紧，抱在怀里，靠着火堆取暖。
忙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身上的伤口被火一烤，又疼又痒。
“嗯……”
怀里的宝儿动了一下，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林闲赶紧低头：“宝儿？醒了？”
宝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还有点迷茫。她看了看跳动的火苗，又抬头看了看林闲下巴的轮廓，小声叫了一句：“西父……”
“哎，师父在呢。”林闲鼻子有点酸，赶紧应着，“没事了，没事了，坏人都被打跑了。”
他习惯性地吹牛，说完自己都觉得心虚。
宝儿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然后她小声问：“我们……掉水里了？”
“嗯，掉水里了，不过师父带你游上来了。”
林闲继续硬着头皮吹，忽略了自己也是半死不活被冲上来的事实。
宝儿又不说话了，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小声说：“宝儿……打了石头。”
林闲一愣，想起坠落时那声巨响和那股莫名的推力。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是宝儿？那一下……
他低头看着宝儿，火光照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睛大大的，带着点刚醒来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她还是个三岁的孩子。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自责猛地涌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他搂紧宝儿，下巴蹭着她还有点湿漉漉的头发，声音沙哑：“宝儿不怕了啊，都过去了。是师父没用……没保护好你，让你跟着我遭这种罪……差点，差点就……”
他说不下去了。那些冰冷的河水、沉重的棍棒、赵铁柱贪婪的嘴脸、坠落时的绝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以为自己能硬刚一次，结果差点把俩人都刚没了。
安全第一！老祖宗的话果然没错，可这世道，光苟着，就能安全吗？
怀里的小身子动了动。宝儿抬起头，看着他。火光照亮她清澈的眼睛，里面映出两个跳动的光点。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林闲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又摸了摸他脸上被树枝划出的血痕，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西父疼吗？”她问。
林闲摇摇头，想说“不疼”，没说出来。
宝儿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埋进他颈窝里，用力地蹭了蹭。
“西父香！”她闷闷的声音从他颈窝里传出来，带着孩子气的固执，“宝儿最喜欢西父！”
林闲浑身一僵，感觉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胸口，撞得他眼眶发酸，鼻子发堵。所有强撑着的镇定、后怕、自责，在这一句稚嫩的、毫无逻辑的告白面前，溃不成军。
香个屁，他现在一身河水淤泥血污汗臭，他自己都嫌熏得慌。
可怀里这小东西却说香。还说最喜欢他。
他抬起有点发抖的手，轻轻拍着宝儿的背，喉咙哽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火堆噼啪作响，山洞外雨声淅沥，河水奔流。这一切仿佛成了一个模糊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