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记忆金属
证物室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那阵源于音响、17hz的低频次声波虽然被切断，但它引发的恐怖涟漪，却在陈克非的身体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左臂伤口深处残留的放射性碘块，如同被唤醒的恶魔，正疯狂地释放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和一种冰冷刺骨、沿着神经末梢飞速蔓延的麻痹感。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边缘，右手死死抠住台面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豆大的冷汗沿着鬓角、下颌不断滴落，在光洁的不锈钢台面上晕开一小滩水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牵扯着左臂那地狱般的痛楚和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老陈！撑住！” 林见远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扶着他，试图让他坐下，却被陈克非用仅存的力气推开。张川则迅速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翻出强效镇痛剂和抗辐射药物，动作快得近乎粗暴地撕开包装。
“别…别碰我…针剂可能没用…” 陈克非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身体因剧痛而微微佝偻，左臂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绷带下那点微弱却诡异的幽蓝光芒再次一闪而逝。“那声音…17hz…它在…激活我体内的东西…和面具…共鸣…” 他艰难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锁定托盘里那张深棕色的人皮面具。恐惧，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正随着那麻痹感一起，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祁明…周永坤…他们的目标，真的是自己？！通过姐姐作为“桥梁”，将某种邪恶的“锁”植入他体内？！
“激活？共鸣？” 张川的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他拿着针剂的手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在陈克非痛苦扭曲的脸、左臂绷带、托盘里的面具以及旁边电脑屏幕上那定格在68%的声纹匹配图谱之间来回扫视。“声纹锁触发了17hz的次声…这频率与教义核心共振频率吻合…而你的伤口反应…” 他猛地想到什么，语速极快，“面具！问题很可能在面具本身！它不仅是‘心窍皮’的载体，很可能还嵌藏着某种…能量感应或控制的装置！那些嵌在‘泪痕’下的铯微粒？！”
这个推测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陈克非几近被痛苦和恐惧淹没的思维！对！面具！一切的源头！祁明贴身佩戴的邪恶之物！那些深埋在“脉络”里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蓝色铯微粒！它们绝不仅仅是标记！它们很可能是某种…“接收器”或“触发器”！而自己体内那块该死的碘-131，就像一个被强行植入的、与面具遥相呼应的“信号源”！声纹锁引出的17hz次声，就像一把钥匙，意外地启动了这套潜藏的、恶毒的“共鸣”系统！
“加热…” 陈克非强忍着几乎要撕裂意识的剧痛和眩晕，从牙缝里挤出指令，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用…用恒温加热台…对面具…局部升温…重点…眼窝和‘泪痕’区域…看那些微粒…有什么反应…” 他必须验证！必须找到对抗这来自体内和体外双重诅咒的方法！
张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镇痛剂和抗辐射药塞给林见远：“看着他！” 自己则迅速将面具转移到旁边一台带有精密温控和观察窗的法医专用恒温加热台上。他设定好程序，温度从室温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爬升：30c…35c…40c…
林见远拿着药，看着陈克非痛苦的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老陈！先打一针吧！你这样扛不住的！”
“不…现在…不行…” 陈克非咬着牙摇头，汗水浸透了额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药物的镇静作用可能会干扰他此刻对体内那诡异能量流的感知，这是他唯一能“捕捉”到敌人手段的窗口！他必须保持清醒，哪怕这清醒伴随着炼狱般的折磨。他死死盯着加热台的观察窗，左臂的剧痛和麻痹感如同潮汐般起落，每一次“潮涌”都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温度缓缓上升到45c。观察窗内，面具深棕色的表面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林见远焦躁地来回踱步，张川则紧盯着温度显示器和观察窗，眼神专注得如同狙击手。
50c…55c…面具表面依旧沉寂。
“是不是温度不够？或者方向错了？” 林见远忍不住问，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
突然，就在温度显示跳到58c的瞬间！
“有了！” 张川猛地低喝一声，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观察窗上！
只见面具靠近左眼窝下方、那道诡异的“泪痕”起始区域，在恒温加热下，其深棕色的表皮组织，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极其诡异地波动、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表皮之下苏醒、涌动！紧接着，在那波动最剧烈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银白色金属光泽，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芽，刺破了深棕色的“人皮”伪装，显露出来！那光泽冰冷、锐利，带着工业造物的无情质感，与周围那令人作呕的生物组织形成了惊悚的对比！
“金属？！面具里面有金属？！” 林见远失声惊呼，冲到加热台前，眼睛瞪得溜圆。
张川立刻拿起高倍放大镜，对准那点银白光泽。在放大视野下，那根本不是孤立的金属点！它像是一段极其微小的、被激活的“血管”或“神经”的末端！随着温度的持续上升（60c…62c），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出现了——以那点银白光泽为起点，一条条极其纤细、如同发丝般的银白色纹路，如同被无形的笔触描绘，开始在面具深棕色的“皮肤”之下迅速蔓延、勾勒！它们沿着面具上模拟的人体面部神经和血管的走向，精准无比地延伸、分叉、交织，在极短的时间内，构成了一幅覆盖了大半张面具的、冰冷而繁复的银白色“血管神经网络”图！尤其在眼窝、太阳穴、鼻翼两侧等关键区域，纹路密集得如同电路板！
“我的老天…” 林见远倒吸一口凉气，被这超现实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不是普通金属…” 张川的声音带着发现重大线索的激动和一丝面对未知的寒意，“看它的形态变化！这是…记忆金属！镍钛诺合金（Nitinol）？！或者类似的具有热致形变效应的智能合金！它在特定温度下恢复了预设的形状！” 他立刻拿起平板，调出相关资料，“镍钛诺，具有超弹性（Superelasticity）和形状记忆效应（Shape memory Effect）…在低温下（马氏体相）可以塑性变形，一旦加热到特定转变温度（奥氏体相），就会自动恢复到预先设定的形状！这种材料…常用于精密医疗器械和…航空航天！”
“记忆金属…” 陈克非强忍着左臂一波强过一波、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和那已经蔓延到颈部的冰冷麻痹感，挣扎着靠近观察窗。那银白色的、如同活物般在面具“皮肤”下舒展的金属网络，散发着冰冷而邪恶的光泽。这绝非装饰！这是被精心设计、嵌入面具核心的功能性结构！是邪教与现代科技媾和诞生的怪胎！
“立刻降温！降到…室温以下！” 陈克非嘶哑地命令道，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记忆金属的特性…温度触发形态变化…这会不会与陆教授离奇中风有关？！
张川立刻执行，将加热台温度快速下调。随着温度降低，那些刚刚还清晰无比、散发着金属冷光的银白色纹路，如同退潮般迅速变得暗淡、模糊，最终再次隐没在深棕色的“人皮”组织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面具又恢复了那令人作呕的、死气沉沉的原始状态。
“记录！形态变化临界温度！精确到度！” 陈克非急促道，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警服衬衫。
“58c显现，62c完全清晰，降温至25c以下完全消失。” 张川迅速报出数据，并记录在案。他看向陈克非，眼神凝重：“你怀疑…陆教授？”
“对！” 陈克非咬着牙，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眼神却锐利如刀，“陆教授在解密图腾时突然中风…症状是突发性、无预兆的脑血管大面积阻塞！现场没有任何外伤和中毒迹象！但当时…他的书房！暖气开得很足！我记得勘查报告里提到过，室内温度接近30c，而且他书桌上放着一个加热的…铜质镇纸！” 他猛地指向面具，“这面具的右耳边缘，有一个缺损！形状…形状我记得很清楚！和陆教授书房里那个铜镇纸底座边缘的磕痕…非常相似！”
如同几块散落的拼图被瞬间按进了正确的位置！张川和林见远的脸色同时剧变！
“面具缺损…镇纸磕痕…高温环境…记忆金属…脑血管阻塞…” 林见远喃喃自语，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难道…难道陆教授的中风…不是意外？！是人为制造的？！用这面具…或者面具上的某种东西？！”
“极有可能！” 张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他迅速在平板上操作，“调取陆明远教授中风当天的详细医疗报告和ct影像！快！”
陈克非的左臂伤口再次传来一阵猛烈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剧痛和麻痹，那感觉瞬间窜上头顶，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的蓝色光斑疯狂闪烁！他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抓住操作台边缘才没有摔倒。剧痛中，他残存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必须立刻比对！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线索！
张川很快调出了加密档案中的高清ct影像。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陆教授中风时大脑的横断面扫描图。大片代表阻塞和坏死的深色区域触目惊心，主要集中在左侧颞叶和部分顶叶区域。最关键的脑血管造影图显示，一条主要供血动脉发生了严重的、近乎完全性的堵塞。
张川将ct影像导入专业软件，与刚才在加热状态下拍摄的面具金属纹路显影照片进行数字化叠加比对。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两张图的透明度、角度和比例尺…
几秒钟后，当两张图完美重合的瞬间——
整个证物室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电脑屏幕上，那由记忆金属勾勒出的、覆盖面具左眼窝、太阳穴并向下蔓延的银白色“血管神经网络”，其核心分布区域和密集的阻塞点…竟然与陆教授ct影像中显示的大脑血管阻塞区域…高度吻合！尤其是面具上左太阳穴附近一处纹路异常密集、甚至出现微小“结节”的位置，精准地对应着ct上那条主要动脉的堵塞点！
“吻合…高度吻合！” 张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指着屏幕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合点，“看这里！面具金属网络的这个‘结节’形态…与血管阻塞点的ct影像…几乎完全重叠！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铁证如山！
陆明远教授的中风，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利用这张嵌有记忆金属网络的邪恶面具实施的谋杀！凶手（极可能就是祁明）利用了某种方式（可能是近距离接触，甚至可能是通过陆教授接触过的物品，比如那个形状匹配的铜镇纸作为“热源”载体），在特定的高温环境下，激活了面具内潜藏的记忆金属网络！这套被预设了“血管阻塞图”形态的金属网络，在恢复形状的过程中，或者通过某种未知的共振机制，竟然能远程诱发目标大脑对应区域的血管发生灾难性痉挛和阻塞！
这手段之诡异、之精密、之恶毒，完全超出了常理的范畴！是玄学诅咒与现代材料科学最黑暗的结合！
“祁明！！周永坤！！！” 陈克非的双眼瞬间被狂暴的赤红淹没！滔天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喷发，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恐惧！姐姐陈欣的dNA出现在面具“泪痕”里！自己体内被植入放射性碘块成为“活体信号源”！陆教授被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谋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他和他最在乎的人来的！都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恶魔策划的！
极致的愤怒给了他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挣脱林见远的搀扶，如同受伤暴怒的雄狮，一步跨到加热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托盘里那张深棕色、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恶魔本体的面具！右手如同铁钳般伸出，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同归于尽的暴戾，狠狠抓向面具那冰冷光滑的表面！他要亲手撕碎这邪恶的造物！他要感受这害死陆教授、威胁姐姐、折磨自己的东西到底有多冰冷！
“陈克非！别碰！” 张川和林见远的惊呼同时响起！
但已经晚了！
陈克非戴着厚实乳胶手套的右手，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抓在了面具的左眼窝区域——正是那金属血管网络最为密集、也是对应陆教授脑血管核心阻塞点的位置！面具表面因之前加热残留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入手一片温热滑腻，如同抚摸某种大型爬行动物的皮肤！
就在陈克非手指接触到面具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一股远比之前音响发出的17hz次声更低沉、更浑厚、仿佛源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猛烈地从面具内部爆发出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实质化的冲击波，直接穿透手套，狠狠撞进陈克非的掌心、手臂，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
陈克非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这一次的痛苦远超以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钎，顺着他抓握面具的右手，疯狂地捅进他的手臂、肩膀、胸腔！左臂伤口的位置，那点幽蓝色的光芒不再是闪烁，而是如同被点燃的鬼火，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瞬间穿透了厚厚的绷带和警服衣袖！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性破坏力的灼热感和撕裂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体内每一个细胞里疯狂肆虐！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哀鸣，神经在寸寸断裂！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这非人的剧痛，无数混乱、血腥、扭曲的画面如同高压水枪般，强行冲进了他的脑海！燃烧的城中村废墟…殡仪馆冰冷的骨灰架…直播网红猝死时扭曲的面容…缅甸阴暗潮湿的走私船…还有…陆教授书房里，那铜镇纸在灯光下反射的冰冷光泽…以及一张模糊的、带着释比面具狞笑的脸！
这些画面疯狂闪烁、叠加、旋转，伴随着无法理解的、如同地狱呓语般的诵经声，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撑爆！
“陈克非！”
“放手！快放手！”
张川和林见远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张川用尽全力去掰陈克非死死抓住面具的手指，林见远则试图将他整个人向后拖离！
但陈克非的手如同焊在了面具上，纹丝不动！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由灰败转为一种濒死的青紫，双眼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嘶鸣！左臂伤口处的幽蓝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开始发出滋滋的、如同电弧灼烧般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声脆响！证物室的灯光骤然熄灭！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陈克非左臂伤口处那团妖异的幽蓝光芒，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跳动，映照着他扭曲痛苦的脸庞和张川、林见远惊骇欲绝的表情！
停电了？！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寂静，如同按下了暂停键。那从面具内部爆发的恐怖嗡鸣声，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面具上那股吸住陈克非手掌的诡异力量，也骤然消失！
“呃…” 陈克非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猛地一软，抓着面具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向后瘫倒，被张川和林见远死死架住。左臂伤口的幽蓝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暗淡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意识在剧痛和混乱画面的余波中艰难地漂浮。
黑暗，死寂。只有三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灯…灯怎么…” 林见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
“不知道…可能是跳闸…也可能是…” 张川的声音同样不稳，他摸索着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一束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首先照亮了瘫软在两人臂弯里、面如死灰、仍在痛苦抽搐的陈克非，然后光柱移向操作台…
只见那张深棕色的释比面具，静静地躺在托盘里。在手机手电筒惨白的光线下，面具左眼窝区域，陈克非刚才抓握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五道清晰的、如同被高温烙铁灼烧过的焦黑指痕！而在指痕的中心，面具表面的人皮组织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撕裂，露出了下面一小片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复杂精密的微型结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面具右耳边缘那个原本细微的缺损，此刻在强光照射下，其内部…竟然也隐约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与陈克非伤口光芒同源的幽蓝！
而在面具旁边，那台刚刚还在运行的、显示着陆教授ct与面具金属纹路重合影像的电脑屏幕，此刻一片漆黑。但在屏幕下方，主机电源指示灯的位置，一点微弱的、极其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恶魔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