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倏忽而过。丞相府内因摄政王重伤回京带来的暗流尚未平息,另一件“大事”又提上了日程——锦绣坊的师傅入府裁制春衣。
这于后宅女眷而言,是难得的社交和展示机会。消息传来,各房都隐隐骚动起来,连带着下人们做事都多了几分小心,生怕在贵客面前失了体面。
破败的小院里,气氛却有些微妙。秋月和冬雪得了柳姨娘明确的指示,要她们“伺候”好大小姐,务必让她“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人前。两人这几日倒是尽心,将柳姨娘送来的那几匹料子反复翻看比较,又翻箱倒柜找出了几件半新不旧、勉强能入眼的钗环。
“大小姐,您看这匹湖水绿的软烟罗如何?衬得人气色好。”秋月捧着一匹料子,语气带着几分讨好。
陆雪瑶瞥了一眼,料子确实不错,柔光潋滟,是时下京中闺秀们喜爱的样式。若她真是一个渴望被认可、骤然得势的少女,恐怕会欣喜若狂。
但她只是淡淡收回目光,指了指角落里那匹最不起眼的月白色素锦:“就它吧。”
“这……”秋月一愣,“大小姐,这颜色是否太素净了些?怕是……”
“母亲丧期未过十载,穿红着绿,恐惹人非议。”陆雪瑶语气平静,搬出了礼法这面大旗。原主母亲去世确实未满十载,只是柳姨娘掌家后,刻意模糊了这些,陆芊芊更是早已绫罗绸缎加身。
秋月噎住,不敢再劝,心里却嘀咕这位大小姐真是榆木疙瘩,不懂趁势而上。
陆雪瑶心中冷笑,她岂会不知柳姨娘的打算?用华服美饰将她架在火上烤,若她欣然接受,便坐实了“轻狂”、“忘本”的罪名;若她穿戴寒酸,又正好衬托陆芊芊的光彩。她选择素净得体,既符合礼法,让人挑不出错处,又能在这姹紫嫣红中,形成一种独特的反差。
裁衣日定在午后,地点设在府中花园的暖阁里。
当陆雪瑶带着秋月、冬雪踏入暖阁时,里面已是珠围翠绕,笑语喧阗。柳姨娘坐在主位,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袄裙,雍容华贵。陆芊芊挨着她,穿着时兴的绯色缕金百蝶穿花裙,头戴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明艳照人,如同众星捧月。几位庶出的妹妹和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嬷嬷也都在座。
锦绣坊的两位老师傅带着徒弟,恭敬地立在一旁,面前摆满了各色料样和工具。
陆雪瑶的出现,让暖阁内的声音骤然一低。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她出丑,或是闹出什么笑话。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绫袄,下系同色棉裙,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便是发间一支素银簪子。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额角的伤已淡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痕。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面对众多目光,没有丝毫怯懦与不安,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柳姨娘身上,微微屈膝:“雪瑶给姨娘请安。”
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柳姨娘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温婉笑意掩盖:“快起来,一家人不必多礼。你身子刚好,快坐下歇着。锦绣坊的师傅手艺是京城最好的,今日定要给你多做几身鲜亮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