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古家具的订单雪片般飞来,花样也越来越刁钻。郑怀古的手艺没得挑,可到底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连着雕几个云头花牙,手腕就抖得厉害,晚上炕都爬不上去。
陈山河心里跟明镜似的。郑怀古是“北匠工坊”的定海神针,这根柱子不能歪。更长远看,这身绝活要是断了传承,那才是天大的损失。
得给老爷子找个传人。
这徒弟可不好找。仿古家具的活儿,讲究个“慢工出细活”,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能耐得住这份寂寞?陈山河把屯里的小伙子扒拉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了石根身上。
这孩子跟着他干了快两年,闷是闷了点,可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在县城铺面历练后,待人接物也稳当了不少。最关键的是,他摆弄木头的时候,眼神里有光。
可郑怀古那脾气,收徒比选状元还严。陈山河心里没底。
这天,他拎了壶烧酒,蹲在铁匠铺门口,看郑怀古给一张紫檀面心打铜包角。
“郑师傅,这阵子活儿太细,您受累。”陈山河递过酒壶。
郑怀古没接,用镊子夹着烧红的铜片,小心地往桌角上贴,哼了一声:“嫌我老头子磨蹭了?”
“看您说的!”陈山河赶紧摆手,“我是怕把您累着。咱这‘北匠’的牌子刚立起来,全仗您这双手撑着。得长远打算。”
这话戳中了郑怀古的心窝子。他放下家伙事儿,接过酒壶抿了一口,没言语。
陈山河趁热打铁:“您看石根那小子咋样?实诚,肯下力,也是个好木头的料。”
郑怀古眯着眼,盯着炉火看了半晌,才蹦出几个字:“毛楞三光,欠火候。”
没直接撅回来,就是有门!陈山河心里一喜:“年轻人嘛,您多敲打敲打就成材了。”
“明儿个让他过来,我瞅瞅。”郑怀古撂下话,又抄起了锤子。
第二天鸡刚叫,石根就杵在铁匠铺门口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陈山河拍拍他肩膀:“稳住,老爷子试你活儿呢。”
郑怀古也没废话,扔过来一块核桃木料和一把巴掌宽的扁凿:“照这个榫眼,开一个。”
那是个闷榫,外面看不出来,里头要掏得四壁垂直、底子平整。最考较下凿的准头和腕力。
石根深吸一口气,扎稳马步。左手扶料,右手握凿,锤子落下去,不轻不重,木屑均匀飞出。他眼神专注,每一凿都落在墨线里,不急不躁。
郑怀古靠在风箱边上,眯着眼瞅,脸上看不出喜怒。
一炷香的功夫,榫眼掏好了。石根双手捧着木料递过去,手心全是汗。
郑怀古接过来,用手指肚摸了摸内壁,又拿根方榫往里一插,严丝合缝!他撩起眼皮扫了石根一眼:“早上来了先扫院子,工具归置利索。我干活时边上站着,用眼睛舔,不准瞎问。”
这就是收下了!石根噗通跪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谢师傅!”
打这天起,石根就成了郑怀古的“跟屁虫”。天不亮就来扫院子、擦工具、生炉子,然后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边上看。郑怀古话金贵,偶尔蹦一句:“腕子沉下去。”“逆纹了,得顺着木性走。”
石根把每句话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晚上躺炕上还在比划。有回雕一个螭龙纹,手一滑削掉个龙角,郑怀古抄起烧火棍就要抽,石根愣是没躲,咬着牙重雕了一遍。
陈山河冷眼看着,心里踏实了。郑怀古嘴上骂得凶,可教的全是压箱底的功夫。有回打一个活页抽屉,老爷子让石根上手开燕尾榫,自己在边上盯着,比他自己干还上心。
有了石根打下手,郑怀古轻松不少,能腾出精神琢磨更精妙的样式。工坊的仿古家具,榫卯越发严谨,雕工也添了灵气。石根年轻,脑子活,还在传统样式里揉进些新巧思,比如把牡丹雕得半开半合,更显生动。
李杏枝瞧着这一老一少,一个骂一个挨,眼里却都闪着同样的光,偷偷给石根塞的煮鸡蛋里都多卧了一个。
这根新扎的顶梁柱,正在老匠人的锤打下,一寸寸长得结实。陈山河知道,手艺的香火续上了,“北匠工坊”的根,才算真正扎进了黑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