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后的校长办公室,已经看不出半分原来的样子。
焦黑的墙壁跟倒塌的书架,四散的碎木还有玻璃,空气里那股子硝烟血腥跟尘土搅和在一起的味道,呛得人根本喘不上气。
“医生!医生在哪!快他娘的给老子滚过来!!!”
王大力的吼声跟头被惹毛的狮子,在狼藉的废墟里回荡。他眼睛红的吓人,视线钉死在那个被年轻队员从地上抱起来的血人身上。
苏月璃。
她那身向来利落的黑色紧身作战服,现在碎成了布条,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暗红的血跟黑布料凝在一块,好几块狰狞的金属弹片深深嵌在肉里,那景象让人心头发紧。
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冷傲魅惑的漂亮脸蛋,这会儿白得像纸,双眼紧闭,只有长睫毛上还挂着些爆炸的灰尘。
“科长!苏科长!您醒醒啊!”
那个被她用身体护住的年轻队员,已经哭得满脸是泪,他抱着苏月含璃,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跟自责。
两个随行医护兵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当他们看到苏月璃背上那恐怖的伤口时,两个见惯了生死的男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快!止血钳!吗啡!快!”
“不行!伤口里全是弹片跟碎木,必须马上手术!”
整个现场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
“都让开。”
楚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废墟的入口。
他没看角落里烂泥一样只剩半口气的“影”小队副队长藤田,也没理那些正在清理战场的队员。
他一进这个房间,眼光就焊死在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女人身上。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温度好像都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停了手上的动作,看向楚风。
他们看见,这位“阎王殿”的主人,脸上没半点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叫人心悸的、死一样的沉寂。
但刘三金和王大力都看得真切,楚风那双藏在袖子里的手,正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微微的发抖。
楚风一步步的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碎木板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也像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苏月璃身边,缓缓的蹲下。
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好像怕惊扰了她。
“救活她。”
楚风没有抬头,声音又低又哑,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给那两个抖得跟筛糠似的医护兵下最后通牒。
“如果她死了......”
楚风顿了顿,终于抬起头,那双沉寂的眼睛里,猛的爆发出一种让在场所有人灵魂都在战栗的恐怖杀意。
那两名医护兵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地上。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稳住颤抖的担架,用最快的速度,把苏月璃抬出了这片修罗场。
楚风站起身,目送担架消失在走廊尽头。
然后,他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把目光投向那个被两个队员死死按在地上的、半死不活的藤田。
“带回去。”
“我要他……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让听到的刘三金,浑身汗毛倒竖。
刘三金知道,活阎王,这次是真的动了真火。
而一个动了真火的活阎王,比地狱里的任何魔鬼,都更要可怕一万倍。
……
山城陆军总医院,最高级别的特别加护病房外。
走廊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王大力跟头焦躁的困兽,来来回回的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李铁柱则抱着他那杆宝贝狙击枪,靠在墙角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所有路过的护士医生都绕道走。
刘三金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在这片压抑跟焦躁的中心,楚风,却安静得吓人。
他靠着手术室对面的墙壁,双臂抱在胸前,眼睛死死盯着那盏亮着的、刺眼的红色手术灯,一动不动。
从废弃学校出来后,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已经站了足足四个小时。
他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没及时处理,早就崩裂,鲜血浸透了层层纱布,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的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却跟毫无知觉一样。
“先生,您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个胆大的小护士,鼓起勇气走上前,小声的提醒。
楚风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滚。”
一个字,冰冷刺骨。
小护士吓得脸都白了,像受惊的兔子,仓皇逃开。
刘三金叹了口气,走上前,将一件军大衣披在楚风的身上,低声劝道:“组长,您去休息一下吧。苏科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楚风依旧没动,仿佛没听见。
刘三金看着楚风那张没表情的侧脸,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跟了楚风这么久,见过他算计敌人时的冷酷,见过他审讯汉奸时的残忍,见过他反杀刺客时的狠厉,却从没见过他现在这样。
这是一种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压在冰山下的、极致的沉寂。
而这沉寂的冰山下,到底蕴藏着何等恐怖的、足以毁天灭地的火山,刘三金想都不敢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当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时,走廊里的所有人都猛的站直了身体。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满是后怕跟庆幸。
“命……保住了。”
“病人失血过多,后背的创口巨大,有十三块弹片还有无数碎木屑,最深的一块离脊椎只有不到一公分。能活下来,简直是医学上的奇迹。”
“还有,”老医生看着眼前这群气息彪悍的男人,心有余悸的补充道,“她应该是用身体护住了什么人吧?我从医三十年,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要是再晚送来十分钟,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王大力跟刘三金等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楚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默默掐灭了手中的烟,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
天,亮了。
第一缕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风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如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的女人,一夜无眠。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爆炸前的那一幕。
她扑向那个年轻队员时,那决绝的眼神。
她用自己后背迎向爆炸时,那瘦弱却坚定的身影。
这个女人,这个平日里总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妖娆、美丽,却又时刻与人保持距离的女人,在最危险的关头,竟然选择了用生命去践行一个指挥官的职责。
楚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苏月璃对他的忠诚,源于他给予的权力跟地位,源于她对戴笠的恐惧跟反抗。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给她的,是尊重,是认可,是将她从一件“工具”重新变回一个“人”的希望。
而她回报给他的,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命。
这份回报,太重了。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苏月璃,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因为虚弱失血,显得有些黯淡,但当她的视线聚焦在楚风脸上时,却骤然亮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楚风。
那张总是干净整洁的脸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眼睛里,布满了细密的、骇人的血丝。他身上那件笔挺的军装,也满是褶皱跟未干的血迹。
他看起来,很狼狈。
也很……让人心安。
苏月璃的嘴角,艰难的向上牵动,绽开一个苍白又绝美的、虚弱的笑容。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没给你……丢人吧?”
楚风的身体,猛的一震。
他看着她脸上那抹虚弱却满足的笑容,心中那座压抑了一整夜的冰山,轰然崩塌。
他伸出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
她的手很冷,像一块冰。
楚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是我楚风的骄傲。”
苏月璃笑了,那笑容,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却灿烂得如同夏花。
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
林晚秋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
她听说苏科长醒了,便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去市场买了老母鸡,亲手为她熬了一锅最滋补的鸡汤。
她想,无论过去有什么芥蒂,这一次,苏科长救了阎王殿的兄弟,是所有人的英雄。她应该来看看她。
然而,当她推开门,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楚风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苏月璃的手,他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柔和,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里,满是她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关切与温柔。
而病床上的苏月璃,虽然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抹胜利者般满足的微笑。
林晚秋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她提着那锅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她忽然明白了。
有些东西,是她的技术她的才华,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那是属于战士之间、在血跟火中共同淬炼出的、生死相托的羁绊。
那一刻,她在天台上与楚风共同憧憬未来的那点温暖,在办公室里不经意间跌入他怀中的那点心动,都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可笑。
她默默的,将手中的保温桶,轻轻的放在了病房门口的地上。
然后,转过身,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长长的走廊里,她那瘦弱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