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湾,戴笠公馆。
书房里的空气冷得能冻住骨头,每一粒灰尘都吸饱了主人压到极限的怒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恐惧。
上好的龙井茶在壶里慢慢变凉,没人碰一下。
戴笠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坐在那张代表权力的大红木书桌后。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在桌面上敲着,一下,又一下。
声音不大,却像是他自己的心跳,沉闷,压抑。
这颗心,是他的,也是整个军统的。
但现在,这颗心脏的跳动,好像有点不受他控制了。
钱必德站在桌子前,微微弓着腰,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虑,跟他那份同样恰到好处的忠诚。
他刚用最详细,也最有煽动性的说法,把昨晚观澜茶馆发生的事,全跟这位谍王汇报了一遍。
他没添油加醋。
因为事实本身,已经比任何添油加醋都他妈的刺激。
“老板,我亲眼看见的,楚长官搞的那个观澜茶馆行动,说白了。。。就是一出闹剧。”
钱必德小心的措辞,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困惑。
“我当时正准备上去问他,为啥这么浪费局座的宝贵资源。。。”
他停了一下,偷瞄着戴笠的脸色,然后接着说。
“就在那个时候,几辆没牌照的卡车,跟从地里钻出来似的,直接开到我们脸跟前。车上跳下一帮蒙着脸的神秘人,一句话不说,就把五个捆得结结实实的日本特务,还有堆成小山的证物,全扔在了楚长官脚下。”
“然后,他们人就没了。”
钱必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充满了暗示。
“老板,整个过程,就像排练好的一样。楚长官在明面上演戏,另一伙人,在暗地里配合他。”
“我们的人,扑了个空。另外一帮人,却准准的抓到了真的日谍,还把功劳直接塞到楚长官手里。”
“这。。。这太不正常了。”
“楚长官的情报,到底哪来的?那些帮他抓人的,又他妈是什么人?”
这几句话,就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的扎进了戴笠心里最深,也最敏感的那块地方。
戴笠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不在乎楚风抓了多少鬼子间谍,也不在乎楚风立了多大的功。
他在乎的,是控制。
是那种把所有东西都死死攥在手心里的,绝对的控制感。
而现在,楚风这把刀,这把他亲手磨出来,亲手开刃的,最快的刀,已经开始有脱离他控制的苗头了。
他能调动军统外面的人。
他能拿到军统情报网都摸不到的情报。
他甚至能跟一股藏在黑暗里的神秘势力,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股神秘势力是谁?
地下党?
戴笠后背瞬间就炸起一层白毛汗。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压不住了。
白狐的嫁祸,前脚刚到。楚风后脚就跟地下党联手演了一出将计就计?
这他妈到底是巧合,还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戴笠的脑子里,闪过楚风那张永远平静的脸,跟他那双好像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眼睛。
他第一次,对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个年轻人,感觉到了实打实的恐惧。
这已经不是工具对主人的威胁了。
这是一个棋手,对另一个棋手的威胁。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养出了一条龙。
一条能搅动风云,甚至有一天会反过来咬死主人的恶龙。
“老板。。。”
旁边的毛人凤,感觉到戴笠身上冒出来的森然杀气,低声提醒了一句。
戴笠慢慢的抬起头,眼里的杀气慢慢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冷的,属于上位者的决断。
他不能杀楚风。
至少现在不行。
这把刀太快了,也太好用了。在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前,还得靠他去砍人。
但是,必须给他套上最牢的链子。
必须把这头开始露牙的猛虎,重新关回笼子里。
“人凤。”
戴笠的声音沙哑,但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传我的命令。”
“第一,阎王殿最近的开销太大了,行动铺张浪费。从下个月开始,经费砍一半。让他们学学,怎么省着点花钱。”
“第二,阎王殿最近一直打仗,人也累了,需要补充点新鲜血液。从外勤处调几个。。。老油条,去充实一下行动队。再从阎王殿原来的老人里头,调几个去别的部门帮帮忙。”
这是掺沙子,是釜底抽薪。
“第三。”
戴笠的目光,落在了钱必德身上,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钱联络官,工作认真,恪尽职守。从今天起,正式任命为阎王殿的副组长,全权负责监督,审核阎王殿的所有行动计划。所有行动,必须有钱副组长的签字,才能执行。”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副组长,有实权的副组长。
这他妈不就是等于在楚风身边,钉了颗拔不掉的钉子,上了一把挣不开的锁么!
钱必德的心脏狂跳,脸上涌起一阵控制不住的狂喜。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终于从一个可有可无的联络官,变成了能真正卡住楚风脖子的实权人物。
“是,老板!”
毛人凤跟钱必德,一起大声回应。
一道道冲着阎王殿的冰冷屠刀,就这么落了下来。
。。。
七号楼,作战指挥室。
这儿的气氛跟罗家湾的阴冷完全是两个世界,到处都飘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兴奋劲儿。
“他娘的,痛快!!!”
王大力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响。
“老板这招太绝了!明着在茶馆抓赌鬼,暗地里让另一伙人把小鬼子的窝给端了!你们是没看见钱必德那张脸,跟吃了苍蝇似的,绿了又白,白了又绿!哈哈哈哈!!!”
刘三金也是一脸的眉飞色舞:“可不是嘛!这次咱们阎王殿又在老板面前露了大脸!不但抓了日谍,还洗干净了通共的嫌疑!一石二鸟!”
他们还嗨在胜利的喜悦里,对马上要来的风暴,一点都不知道。
只有楚风,安静的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
他知道,好戏,才刚开场。
很快,几份盖着军统最高级别印章的公文,送到了他桌上。
刘三金拿起文件,脸上的笑一点点的僵住,最后整个脸都青了。
“老板。。。这。。。”
他的声音都在抖。
“经费,砍了一半。。。行动队,调走了我们六个老人,塞进来十几个别的部门的钉子。。。最要命的是,钱必德那个王八蛋,被任命成副组长了!有。。。有一票否决权!”
“什么?!”
王大力一把抢过文件,看完直接炸了。
“他妈的!戴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刚立了大功,转头就卸磨杀驴!?!”
“老子现在就去找他理论去!”
王大力抄起桌上的枪,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
楚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王大力的火。
王大力猛地转回头,看见的,是楚风那张平静到吓人的脸。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连一点点的意外都没有。
楚风慢慢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拿过枪,轻轻放在桌上。
“枪,不是用来对准自己人的。”
他拿起那几份公文,随便翻了翻,然后跟扔废纸一样,直接丢进了垃圾篓。
“老板心里不爽,想给我们紧紧绳子,这很正常。”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蜜月期,结束了。”
“从今天起,咱们才算是真正的站稳了脚跟。”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山城那片灰蒙蒙的天。
戴笠的刀已经落下来了。
白狐的杀局也已经布好了。
内外交困,四面楚歌。
这才是乱世里,最真实的游戏。
楚风的眼里,没有半点颓丧,反而烧着一种更热,也更危险的光。
“棋手,从来不怕棋盘有多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