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日。
当天边那道黑色的洪流毫无征兆地撞入战场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千骑兵,如同一柄烧得赤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袁泰军松散的侧翼。
他们没有冲击军阵,而是如鬼魅般绕过,直扑后方。
冲天的火光很快升腾而起,浓烟滚滚,那是袁泰军赖以为生的粮仓。
“是援军!是我们的人!”
甄氏坞堡残破的城墙上,一名眼尖的乡勇最先看到了那面在烟尘中若隐若现的黄色旗帜,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因狂喜而彻底变调。
“黄旗!是太平道的黄旗!”
“大贤良师派天兵来救我们了!”
刹那间,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响彻整个坞堡。
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士气,在这一刻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无数濒临绝望的守军,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光芒,他们捶打着盾牌,挥舞着兵器,向着城下目瞪口呆的敌人发出震天的咆哮。
他们坚信,这只是先锋。
那支战无不胜的玄甲铁骑主力,就在后面!
“褚燕!”
袁泰在马上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支黄巾骑兵的速度竟快到如此地步!
粮仓被烧,粮道被一支神出鬼没的骑兵袭扰,他军中的骑兵根本追不上那些一人双马的疯子。
退?
他若是连一个商贾坞堡都打不下来,还损兵折将,以后在袁绍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在族中还哪有半分威信?
耻辱与愤怒,化作了最疯狂的毒药。
袁泰拔出佩剑,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座坚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全军压上!”
“三面强攻!不计伤亡!”
“要么城破,要么我死!”
战争,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一座血肉磨坊。
袁泰军的士兵如被驱赶的蚁群,潮水般扑向坞堡。
云梯被推倒,滚石檑木如雨点般砸下,惨叫声与嘶吼声混杂在一起,连天空的颜色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坞堡内的三千乡勇,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地将敌人钉在城墙之下。
每一寸城墙,都在被反复争夺。
每一刻,都有人从墙头坠落。
城外,褚燕和他的一千铁骑同样陷入了苦战。
他们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狼,反复撕咬着袁泰军的补给线和薄弱处,试图为坞堡减轻压力。
可两万人的大军,即便后方混乱,其正面攻势依旧如同山岳,难以撼动。
数次试图冲阵解围,都在付出惨重伤亡后被迫退回。
褚燕眼睁睁看着那面黄旗下的战友一个个倒下,看着坞堡上的守军被一片片地吞噬,他的心在滴血。
“为什么!主力呢?”
“军师的主力大军为什么还没到!”
他双目赤红,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声音嘶哑地怒吼:“再去!给我再去问军师!就说甄家堡快撑不住了!我褚燕部也快打光了!让他速援!”
信使泣血而去,又泣血而归。
带回的,依旧是贾诩那道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军令。
“保存实力,袭扰为主,等待军令。”
他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气到手抖。
保存实力?
等待军令?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座在血与火中呻吟的坞堡,那里有他太平道的人!有那些曾为太平道倾囊相助雪中送炭的甄氏族人!
他们正在被屠杀!
而他,却要在这里“保存实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冰冷的寒意,从褚燕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对军师的命令,产生了动摇与无尽的愤怒。
……
三日后。
甄氏坞堡,已成人间炼狱。
城墙坍塌过半,三千乡勇死伤殆尽,剩下的不足百人,各个带伤。
堡内,所有还能走得动的老弱妇孺,都拿起了锄头、菜刀,沉默地填补着防线的缺口,用自己孱弱的身躯,迎接敌人的下一次冲击。
甄逸身中数箭,像一尊雕像般靠在残破的城垛上,生命正从他的身体里急速流逝。
他的眼神已经涣散,眼前闪过的,却不再是这片血腥的战场。
而是太行山谷内,人人温饱,张灯结彩的年夜盛景。
是那位年轻的大贤良师,站在高台上,向所有人许诺的那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太平世界”。
“天兵……就要到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喃喃自语。
“太平……要来了……”
他手一松。
一只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早已被鲜血浸透羽毛的信鸽,悲鸣一声,承载着他最后的执念,冲天而起。
……
太行山外,袁绍军对峙大营。
贾诩坐在马车上,看着那只信鸽踉踉跄跄地落下。
他解下信筒。
里面没有求援的字句,只有一张被血完全浸透,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纸。
一个字也没有。
贾诩沉默了片刻。
他转身,面无表情地对着身后的传令兵下令。
“传我将令,全军开拔!”
“目标,甄家坞堡!”
“轰!”
一直静默如山的七千铁骑,仿佛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凶兽,瞬间启动。
大地开始颤抖。
钢铁的洪流如开闸的洪水,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东方疾驰而去,那股压抑了数日的杀气,直冲云霄。
远处的山岗上,袁绍看着远去的贾诩军,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他身旁的逢纪,声音阴冷地低语道:“主公,一石三鸟之计,已成其二。”
“甄家已灭,袁泰,也必将亡于黄巾之手。”
袁绍的大军试图跟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纯骑兵组成的黑色浪潮,以惊人的速度绝尘而去,将他们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