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皓看着赵云和褚燕离去的背影,脸上那悲天悯人的神棍表情瞬间垮掉,换上了一副盘算着什么的猥琐笑容。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去吧,去吧。”
“我的宝贝续命仙丹。”
“好好看,好好学,让哥亲手打造的这个共产主义……啊呸,太平道初级模型,好好给你那颗充满了‘君臣父子’陈腐思想的小脑袋瓜洗一洗!”
“三十天!必须把你忽悠瘸了!”
“一年阳寿啊!哥的法拉利……不,哥的后宫……不不,哥的长生大道,可就全指望你了!”
张皓交代完山谷内诸事,便将赵云完全丢给了褚燕。
他并未急于给赵云安排任何职务,甚至没有再见他。
高人嘛,总要有点神秘感。
最好的营销,是润物细无声的体验式营销。
褚燕自然是欣然领命。
他这个师弟,哪都好,就是脑子有点一根筋,总觉得他投靠黄巾是“误入歧途”。
现在,正好让他亲眼看看,他褚燕投靠的,到底是一群所谓的“反贼”,还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赵云怀着满腹的审视与疑虑,跟在褚燕身后,开始了他这场注定要颠覆三观的“山谷深度游”。
他们最先来到的,是一片巨大的广场。
数个巨大的棚子下,摆放着一排排望不到头的长条桌。
还未走近,一股混杂着米饭、菜汤和汗水的浓烈热气便扑面而来。
成千上万的人,正聚集在这里。
他们排着长长的、却井然有序的队伍,手里端着粗陶大碗,从一个个巨大的木桶里领取食物。
饭是大块的红薯干蒸的,菜是萝卜白菜熬的汤,里面飘着几点可怜的油星子。
饭菜简陋到了极点。
可每一个领到饭的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几乎是虔诚的喜悦。
他们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吃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挂着无比满足的笑容。
整个广场上,数万人同时进食,场面喧嚣,却毫无混乱。
赵云彻底被这景象镇住了。
他出身望族,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在他的认知里,流民、饥民,为了半个馊馒头都能打得头破血流,卑贱如泥。
可眼前这些人,他们虽然衣衫破旧,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有光。
“师兄……这,这里是……”
“公共食堂。”褚燕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主公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在咱们这里,只要是我太平道教众,人人都能一天吃三顿饱饭!”
赵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一天……三顿饱饭?
这六个字,对富贵人家来说不值一提,但对这乱世中的底层百姓而言,简直就是奢望!
他们继续往前走。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不远处的几座亭子中传来。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声音稚嫩,却充满了活力。
赵云循声望去,只见数十个孩童,正盘坐在一位书生面前,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诵。
那些书生,教的不是《论语》,也不是《诗经》。
而是一些他从未听过的,简单上口,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的奇怪韵文。
“他们在学什么?”赵云好奇地问。
“识字,算术,还有格物。”褚燕介绍道。
“主公说,之乎者也那一套,是教人怎么当好奴才的。咱们太平道的孩子,以后可不要给人当奴才,要学的,是能看懂账本,能丈量土地,能造出更好工具的真本事!”
“这叫……开启民智!”
开启民智!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赵云的脑海。
他自幼饱读诗书,可从未有人告诉他,读书识字,是为了这些。
他一直以为,读书,是为了明礼,是为了致仕,是为了匡扶汉室。
可在这里,读书,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赵云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再次出现裂痕。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让这些裂痕,彻底崩塌。
他们来到另一处广场,这里正聚集着数百人,似乎在进行物资分配。
一位管事,正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子,大声唱名。
“王二,伐木三百根,记功勋三十点,兑换粗盐半斤!”
“李大妞,纺织麻布十匹,记功勋二十点,兑换麻布一匹!”
一切都公开透明,唱名、记账、发东西,一气呵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引起了赵云的注意。
那是一个断了左臂的老兵,步履蹒跚地走了上去。
“老卒赵四,守卫谷口一月,记守卫功勋六十点!兑换精盐三两,棉布一匹!”
管事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周围的人群,不仅没有丝毫嫉妒,反而都向那老兵投去了尊敬的目光。
赵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断臂的老兵,什么重活都干不了,仅仅是站在那里守门,分到的东西,竟然比那些伐木纺织的壮劳力还要多,还要好!
这……这不合常理!
他终于忍不住,拉住褚燕,低声问道:“师兄,这是为何?那老丈已是残躯,凭何能分得比青壮还多?”
褚燕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无比骄傲的神色。
“师弟,这就是咱们太平道的‘功勋积分制’!”
“在这里,决定你所得的,不是你的身份,不是你的体力,而是你对太平道的贡献!”
“王二力气大,他伐木,是贡献。”
“李大妞手巧,她织布,也是贡献。”
“而赵四叔!”褚燕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那名老兵,眼中满是敬意,“他这条胳膊,就是为了守护山谷,被官军的骑兵砍断的!”
“他的功勋,是用血换来的!他分的不是盐和布,是咱们太平道所有人的敬意!”
赵云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个小心翼翼将盐和布抱在怀里的老兵,仿佛看到了某种他从未理解过的秩序。
一种比“君君臣臣、长幼有序”的礼法,更原始,却似乎……更公平的规则。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若是那些老弱病残,毫无贡献之力,又当如何?”
这是他最后的疑惑。
也是他心中“仁”与“义”的最后一道防线。
褚燕笑了。
他拍了拍赵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
“主公有令。”
“太平道内,不养一个闲人,也绝不饿死一个家人!”
“哪怕他老了,病了,动不了了,只要他还能拿起扫帚,扫扫地上的落叶,那也是贡献,也能换来一口热饭,一件冬衣!”
“我们,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愿意把这里当家的人!”
轰!
赵云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老者,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希望笑容的民众。
他从小读的《诗》《书》。
他苦练的“百鸟朝凤枪”。
他立志要匡扶的汉室,他想要守护的百姓……
在这一刻,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动摇、崩塌。
这里没有官老爷。
这里没有地主。
这里没有苛捐杂税。
这里的人,不像奴隶,不像牲口,他们……像一家人。
一群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共建家园的一家人!
赵云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扭过头,看着山谷内那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看着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庞。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无法反驳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这难道……
就是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