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老君山西南三十里。
夜雾如纱,将整座荒山笼罩得影影绰绰。月光勉强穿透雾气,在杂草丛生的山道上投下斑驳光影。远处,白云观残破的飞檐轮廓隐约可见,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骸骨。
三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山路。
林逸在最前,一身深青色劲装,背后负着针囊。苏浅浅紧随其后,她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改良旗袍,腰间束着一条嵌有玉符的腰带。最后是石猛,他手中端着一把改造过的符文弩,弩身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镇邪符文。
“停。”林逸忽然抬手。
三人隐入路旁一丛茂密的灌木。前方五十米处,白云观的山门废墟前,隐约有几点微光在移动——不是手电筒的强光,而是幽幽的绿火,像是鬼火,却又按照某种规律排列。
“磷火灯笼。”苏浅浅压低声音,“黑莲的人已经到了,而且用的是老物件。”
林逸眯起眼睛。那些绿火灯笼的排列方式,他认得——是清代民间“寻龙点穴”时用的“七星引路阵”。但此刻被用来照明探路,显然不是普通盗墓贼的手笔。
“五个人。”石猛通过夜视镜观察,“三个在门口警戒,两个已经进去了。装备……奇怪,他们背的不是枪,像是某种乐器?”
林逸凝神看去。那五个黑衣人背后确实背着长条状的包裹,形状类似古筝或古琴,但更窄更长。包裹表面,隐约有暗红色的纹路在月光下流动。
“是‘音攻’的法器。”林逸沉声道,“张子弘在听雨轩用的就是这一路数。看来黑莲内部,专精音律邪术的派系已经成型了。”
他回头看向苏浅浅:“浅浅,你和石猛留在外面,策应并切断他们的退路。我先进去。”
“你一个人?”苏浅浅蹙眉。
“人多了反而容易被发现。”林逸从针囊中取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自己耳后的翳风穴,“而且,我需要用‘听风辨穴’之术,人多会干扰声波。”
针入三分的瞬间,他耳中的世界骤然清晰。夜风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远处虫鸣的节奏、甚至地下三米处暗流的水声——所有声音都被放大、解析、重组,在他脑海中构建出一幅立体的声波地图。
他身形一晃,如青烟般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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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观内部,比想象中更破败。
大殿的屋顶早已坍塌过半,月光从漏洞倾泻而下,照在残存的三清神像上。神像的面容被百年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然保持着某种庄严姿态。只是那庄严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三尊神像的眼睛,都被人为凿出了空洞,空洞里塞满了干涸的黑色污渍。
林逸蹲在一根倾倒的梁柱后,指尖轻触地面。
震动。
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那节奏……像是心跳,缓慢而有力,每三十秒一次。伴随每次“心跳”,地面都会传来细微的共鸣,空气中弥漫的霉味里,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在地下十五米左右。”他心中判断,“而且这个深度……不是自然形成的墓室。”
他顺着震动的引导,穿过大殿后门,来到一处荒芜的后院。院中央有一口早已干涸的古井,井口的青石护栏上刻着八卦图案,但其中的“离”卦和“坎”卦被人为调换了位置。
“颠倒阴阳,锁龙困蛟。”林逸眼神一凝。
这是道门中极其凶险的封印阵法,通常用来镇压大凶之物。调换离坎二卦,意味着以水火相冲之势制造永恒的囚笼——被镇压之物既无法被水德净化,也无法被火德焚毁,只能永生永世困在阴阳失衡的夹缝中。
但此刻,井口边缘的青石上有新鲜的磨损痕迹。几条特制的登山索垂入井中,还在微微晃动。
黑莲的人已经下去了。
林逸没有犹豫,抓住其中一条绳索,纵身跃入井中。
井壁潮湿阴冷,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下降了大概十米后,井道突然转向,从垂直变成斜向下的坡道。坡度很陡,但人工开凿的痕迹明显——两侧石壁上,每隔五步就嵌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青铜油灯,灯盏造型奇特,是人面鱼身的怪物。
“这是……‘鲛人灯’?”林逸皱眉。
鲛人灯是清代沿海道观常用的辟邪灯饰,取“鱼跃龙门”之意,象征超度亡灵。但白云观深处内陆,用这种灯就颇为蹊跷了。
继续向下。
坡道尽头,是一扇半开的石门。门高约两米,材质是整块的黑色玄武岩,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不是道家的符箓,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扭曲的文字,笔画间透着疯狂的气息。
林逸认得这种文字。
在第七研究所的绝密档案里,它被标记为“上古巫文”,是殷商时期祭祀邪神用的密语。现代能解读的人不超过十个,陈教授是其中之一。
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绿光,还有……说话声。
“……频率匹配度百分之七十三,还不够。继续调整‘引魂香’的配比。”
是张子弘的声音。冷静,精准,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林逸屏住呼吸,从门缝向内望去。
门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面积足有半个篮球场大。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在中央一座石台上方形成一个天然的“华盖”。石台上,躺着一具身穿清代道袍的遗骸。
遗骸保存得极其完好,皮肉虽有干缩,却未腐烂。面部五官清晰可辨,是一位长须老道,双眼紧闭,神态安详。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握着一卷泛黄的帛书。
而遗骸周围,此刻正围站着四个黑衣人。张子弘站在最前,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手中托着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法器表面悬浮着三根不断颤动的银针。
“这具‘道医遗蜕’的体内,还残留着当年封印‘那东西’的禁制。”张子弘喃喃道,“我们需要先解除禁制,才能取出《白云针经》,并释放……”
他忽然顿住,猛地转头看向石门方向。
“谁?!”
林逸心中一凛——好敏锐的感知!
他不再隐藏,推开石门,缓步走了进去。
溶洞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四个黑衣人同时转身,背后的乐器包裹瞬间打开——果然是四把形制诡异的古琴,琴身以人骨为架,琴弦呈暗红色,像是浸透了鲜血。
“林先生。”张子弘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以为你会在家照顾妻儿,没想到对百年前的旧事也这么感兴趣。”
“我对你们要释放的东西更感兴趣。”林逸目光扫过那具遗蜕,“白云观的清虚道长,光绪二十三年以‘金针锁魂’之术,将某个东西封印在自己体内,并让全观道士陪葬放火,以纯阳烈火加固封印。如此决绝的手段……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张子弘的笑容更深了:“你果然知道不少。可惜,知道得还不够多。”
他手指在罗盘法器上一划。
嗡——
四把骨琴同时震颤,发出刺耳的尖啸。那声音不像音乐,更像是无数怨魂在同时嘶吼。声波在溶洞中来回激荡,震得钟乳石簌簌落下碎石。
林逸耳中的银针骤然发热——这是听风辨穴之术在示警。这音攻的频率,正在干扰他的听觉感知,甚至开始引动他体内“灰烬”的共鸣!
他立刻封住双耳穴位,同时右手一扬,七枚金针激射而出,在空中排成北斗七星之阵。
“鬼门十三针,第五针——破障!”
金针嗡鸣,发出清越的颤音。那声音初听微弱,却如春日融冰,将骨琴的尖啸层层瓦解。针阵所过之处,空气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将扭曲的声波一一抚平。
四个黑衣人脸色一变,同时拨动琴弦。
这一次,没有声音。
但林逸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溶洞的岩壁像是在融化,钟乳石变成了蠕动的触手,石台上的遗蜕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纯黑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幻术?
不,不止是幻术。林逸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流动的速度在变快,体温在升高……这是音攻直接作用于人体生理机能的结果!他们用次声波引动了人体的应激反应!
“以音御气,以气乱神。”林逸冷笑,“手段倒是新颖,可惜——”
他左手掐诀,右手并指如剑,点在眉心。
“灵犀真种,开!”
青金色的光华自他眉心绽放,如莲花盛开。那光华所及之处,所有幻象如冰雪消融。与此同时,他体内新生能量场全面激活,将入侵的次声波尽数吸收、转化,反哺自身。
张子弘瞳孔一缩:“你果然融合了圣胎本源……不对,还有别的东西……”
他没有说完,因为林逸已经动了。
身影如鬼魅般穿过针阵,瞬间出现在一个黑衣人面前。那黑衣人反应极快,骨琴横挡,七根琴弦同时绷紧,化作锋利的切割网。
林逸不闪不避,右手五指张开,直接抓向琴弦。
“找死!”黑衣人狞笑。这骨琴的琴弦是以“怨念丝”炼制,锋利程度堪比神兵利器,且附有诅咒,触之即伤。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林逸的手掌,在触碰到琴弦的瞬间,泛起了温润如玉的光泽——那是功德之力外放形成的护体罡气。琴弦切割在罡气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无法寸进。
而林逸的手指,已经扣住了琴身。
“这琴,戾气太重。”他淡淡道,“我帮你净化一下。”
话音未落,磅礴的功德之力顺着琴身涌入。那把人骨制成的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迅速消融、瓦解。琴弦上的暗红色迅速褪去,化作灰白的粉末簌簌落下。
黑衣人惨叫一声,七窍中涌出黑血——法器被毁,反噬瞬间降临。
另外三人见状,同时变奏。骨琴发出的声波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化作无形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缠向林逸。
“困兽之斗。”张子弘退到石台边,手中罗盘急转,“林逸,你确实很强。但你知道这溶洞下方是什么吗?”
他脚下猛地一踏。
地面震动骤然加剧。那原本三十秒一次的心跳声,突然加速——二十秒、十秒、五秒……最后变成连续不断的轰鸣!
石台上的遗蜕,开始颤抖。道袍无风自动,干枯的手指一根根松开,那卷《白云针经》缓缓滑落。
而遗蜕的胸口,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里,没有内脏,没有骨骼。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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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外,山门废墟。
苏浅浅突然按住心口,脸色发白。
“怎么了?”石猛紧张地问。
“灵犀真种……在示警。”苏浅浅望向古井方向,“林逸遇到大麻烦了。下面有东西……醒了。”
她毫不犹豫地从腰带中取出三枚玉符,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玉符上快速书写符咒。
“石猛,你带人守住井口,任何人出来——格杀勿论。”
“那你呢?”
“我下去。”苏浅浅将三枚玉符贴在胸前,纵身跃入井中,“能逼林逸动用‘那招’的东西,我必须亲眼看看。”
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石猛深吸一口气,举起符文弩,弩箭的箭头上,幽幽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夜还很长。
而白云观地下百年的秘密,即将揭晓。
下章预告:第二百六十二章《清虚的抉择》
遗蜕胸口的黑暗彻底睁开,百年前被封印的“东西”现世——竟是半部活化的《黄帝外经》邪篇所化的“书妖”。清虚道长留下三重后手:遗蜕、针经、以及一道残存的意念。林逸与苏浅浅必须联手,在黑莲的干扰下,完成道长未竟的封印。而张子弘的真正目标,并非释放书妖,而是……让它“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