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郊，十里长亭。晨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着亭边的垂柳。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一旁。亭子里气氛凝重。国公夫人拉着林晏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
“我的儿……这一去千里迢迢，天寒地冻的，可怎么受得了……”她一遍遍地整理林晏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把儿子留在身边，“到了地方，记得常写信！缺什么少什么，千万别忍着！照顾好自己，听谢公子的话，别任性，别闯祸……” 絮絮叨叨，千言万语道不尽的不舍。
林晏眼圈也红红的，鼻尖发酸。他努力吸着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闷闷的：“娘，我知道啦！您放心！我都记着呢！我会好好的！您和爹也要保重身体！” 他反握住母亲的手，用力捏了捏，试图传递一点力量。
国公爷背着手站在亭边，望着北去的官道，面色沉静，只是那紧抿的唇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林晏的大哥林珩站在父亲身侧，拍了拍林晏的肩膀：“小弟，出门在外，自己当心。遇事多与谢兄商量。”
“嗯！大哥，我知道！”林晏用力点头。
另一边，谢霄带来的队伍已准备停当。没有煊赫的仪仗，只有两辆坚固的马车，几匹驮运行李的健骡，以及随行的陈师爷、赵师爷、长随李胜和几名精干的护卫。轻车简从，干脆利落。
谢霄静静地站在车旁，看着长亭里依依惜别的母子。他穿着寻常的靛青布袍，身姿挺拔，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与国公府那边的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晏终于安抚好了母亲，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谢霄这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离愁压下去，脸上挤出笑容，对着父母兄长用力挥了挥手：“爹，娘，大哥！我走了！你们回吧！”
国公夫人用手帕捂着嘴，泣不成声。国公爷沉声道：“去吧，路上小心。” 林珩也挥了挥手。
林晏不再回头，快步走到谢霄身边，声音还带着点鼻音：“谢兄，我们走吧。”
谢霄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国公爷等人，拱手致意，算是告别。随即，他利落地登上前面那辆稍大的马车。林晏也赶紧跟着钻了进去。
车夫一声吆喝，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缓缓驶离了十里长亭，将亲人含泪的目送和京城的轮廓渐渐抛在身后。
……
车厢内宽敞舒适，铺着厚实的软垫。林晏挨着谢霄坐下，起初还有些沉默，小脸蔫蔫的，望着窗外飞逝的熟悉景色发呆。
马车驶上官道，速度提了上来。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陌生，广阔的田野取代了城郭，农人们在田里劳作，收割着金黄的稻谷。
离别的愁绪像晨雾，被越来越炽烈的阳光和移动的风景驱散。林晏那颗不安分的心又活络起来。他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鼻子，身体往谢霄那边蹭了蹭，小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和好奇。
“谢兄，”他碰了碰谢霄的胳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咱们这样走，大概多久能到云州啊？”
“顺利的话，二十余日。”谢霄闭着眼，像是在养神，但声音清晰。
“二十多天啊……”林晏掰着手指头算，“那路上得住不少客栈了！不知道北边的客栈好不好……”他很快又想到别的，“谢兄，你饿不饿？早上光顾着跟我娘说话了，都没吃多少。我带了贵妃姐姐给的杏仁酥和枣泥糕！可香了！要不要吃点？” 他说着就去翻身边的小食盒。
谢霄睁开眼，看着林晏瞬间从离愁切换到兴奋状态的小脸，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对未知旅程的期待，没有一丝阴霾。他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还不饿。你饿了就吃。”
林晏自己捏了块杏仁酥，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依旧好奇地看着窗外，问题像连珠炮似的：
“谢兄，你看那片林子！里面会不会有野兔？”
“哎！那个村子屋顶怎么是尖的？跟我们京城不一样！”
“北边真的八月就下雪吗？那现在去会不会赶上？”
“云州人说话我们听得懂吗？……”
谢霄耐心地听着，偶尔回答几句，结合着光幕中存储的资料（地理、气候、民俗），解答他的疑问。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给林晏天马行空的想象勾勒出些许真实的轮廓。
林晏啃着点心，听着谢霄的解答，只觉得无比安心。离开京城那个巨大的、充满规矩和束缚的樊笼，尤其是离开了爹娘不舍的泪眼，此刻坐在奔向广阔天地的马车上，身边是他最信赖的谢兄，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感充斥心间。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欢快的鸟鸣，充满了整个车厢。
……
马车一路向北，官道两旁的景色越来越开阔，田畴阡陌，远山如黛。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林晏的问题渐渐少了，兴奋劲儿似乎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靠在软垫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往谢霄那边凑近。肩膀轻轻地、试探性地挨上了谢霄的手臂。
谢霄没有动，依旧闭着眼，仿佛在假寐。
林晏胆子大了些，小脑袋慢慢地、慢慢地歪过去，轻轻地靠在了谢霄宽厚的肩膀上。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谢霄身上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舒适和安心。
就在他满足地蹭了蹭，准备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小憩时——
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忽然伸了过来，稳稳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林晏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抬眼。
谢霄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但他的手臂却收得很稳，让林晏靠得更舒服，几乎半个人都陷在了他怀里。
紧接着，谢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温热干燥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捏了捏林晏的后脖颈，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安抚一只打盹的猫。
“困了就睡会儿。”谢霄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闭着眼，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林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巨大的安心感包裹。他所有的试探和小动作都被包容了。
他不再犹豫，放松身体，彻底窝进谢霄温暖的怀里，脸颊贴着那坚实的胸膛，甚至能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很快便沉沉地合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带着点心香甜的气息，喷洒在谢霄的颈侧。
谢霄缓缓睁开眼。怀中少年睡颜恬静，毫无防备，像只找到了温暖巢穴的幼兽。
他低头看了看林晏安静的睡颜，目光又投向车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越来越陌生的北地风光。他微微调整了下姿势，让林晏睡得更安稳些，重新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车窗，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