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老槐树林光秃的枝桠,发出尖锐的呼啸,却压不住空地之上那近千人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呼吸。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磨利的刀锋隐在黑暗中,接好的长梯如同蛰伏的巨蟒,四支队伍如同四根绷紧的弓弦,静静地指向张家庄的方向。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队伍最前方那个身影上。
沈正阳缓缓转过身,面向黑压压的人群。他没有站在高处,就那样平实地站在众人面前,站在与所有饥民同样的土地上。稀薄的星光勾勒出他消瘦却挺拔的轮廓,脸上还带着穿越排水沟时留下的污迹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投入死水中的寒星。
他没有挥舞手臂,没有声嘶力竭。只是用那双沉静而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在寒冷和饥饿中扭曲、却又燃烧着最后希望的面孔。他看到了一张张蜡黄的脸,一双双深陷的、闪烁着绿光的眼睛,看到了他们手中紧握的、简陋却致命的“武器”,看到了他们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他知道,任何华丽的辞藻,任何空洞的口号,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这群被逼到绝境的人,不需要被灌输理想,不需要被描绘未来,他们需要的,是最直接、最原始、最能刺痛他们麻木神经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的味道。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因为连日的饥饿和缺水而显得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砸出,清晰地穿透寒风,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重重地敲击在他们的心坎上。
“兄弟们。”
简单的三个字,让所有人的脊梁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
“我知道,大家都很饿。”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感受自己腹腔内那依旧灼烧的绞痛,也仿佛在让所有人都再次确认那刻骨铭心的感受。
“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眼冒金星,饿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人群死寂,只有风声和他嘶哑的声音在回荡。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里面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我们的爹娘,我们的妻儿,有多少,是活活饿死的?”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表演,是原主记忆与自身处境交融产生的真切悲怆,“这世道,不给我们活路!”
一股无声的愤怒和共鸣在人群中涌动。
“但是!” 沈正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钝刀割开皮革,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活路,从来不是等来的,是拼出来的!”
他抬起手,不是指向天空,而是狠狠地指向张家庄那黑沉沉的轮廓,指向那高墙之后,象征着富足与压迫的存在。
“就在那堵墙后面!有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白米!白面!堆得像是小山一样!就在那张剥皮的锅里,炖着油汪汪的肉,飘着勾魂的香!”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瞬间在所有人脑海中勾勒出那诱人而残酷的画面。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空瘪的胃袋发出更剧烈的痉挛,那是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被放大到了极致。
“而现在!” 沈正阳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扫过全场,“我们就要去把它拿回来!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活命粮!”
他不再描绘远景,不再分析利弊,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承诺:
“兄弟们!打下张家——”
他猛地停顿,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用撕裂般的声音,吼出了最后三个字:
“开仓放粮——”
“管饱!!!”
管饱!!!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又如同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堆积已久的干柴!
“管饱……”
“管饱!”
“管饱!!”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火山喷发,压抑已久的情绪轰然爆发!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一刹那彻底红了!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被最原始的生存欲望彻底吞噬的疯狂!
“跟阳哥拼了!”
“打下张家庄!吃饱饭!”
“杀!!!”
不需要更多的动员,不需要更复杂的誓言。这最朴素的承诺,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力量。它直接击穿了理智的防线,点燃了血脉中最野蛮的求生本能。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因为极致渴望而扭曲、如同癫狂的面孔,感受着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毁灭性的力量,沈正阳知道,火候到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刀尖直指张家庄,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行动的号令:
“出发!”
饥饿的洪流,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毁灭浪潮,向着那高墙深院,汹涌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