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如同沉睡在一具粗糙的钢铁棺椁中。
秦安的意识自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混沌深处缓缓上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透出水面。首先恢复的并非视觉,而是感知。
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正在疯狂冲突。
一股,是已然深入骨髓、改造了每一寸经脉的太阴冥煞体的本源之力,阴寒、死寂、带着幽冥特有的沉凝与服从性,它构成了这具躯壳的基底。
另一股,则是刚刚被强行注入的、被称为「裂变精粹」的狂暴能量。它炽热、蛮横、充满了野性的生命活力与某种令人皮肤刺痛的辐射特性,如同熔化的金属洪流,在所经之处与幽冥之力激烈碰撞,撕扯着本已脆弱不堪的经脉,带来宛若凌迟般的痛苦。
【能量冲突警报:幽冥丹煞 vs 裂变精粹】
【兼容性:-18.7%】
【经脉应力峰值:137%(超出安全阈值 87%)】
【预计完全崩溃时间:7.3 标准时】
数据化的思维本能地启动,尽管那枚碎片已然残破沉寂,但其框架早已融入他的思维模式,如同一种本能,冰冷地评估着这具身体的糟糕状况。
痛苦是真实的,但也带来了另一样东西——一丝微弱的「掌控感」。
不同于在墨辰手中那种完全被他人力量填充、改造的麻木,这「裂变精粹」虽然狂暴,却是无主的、原始的。它在他的体内肆虐,某种意义上,也暂时覆盖了墨辰留下的某些更深层次的禁制,让他对这具躯壳的感知恢复了一线清明。
他尝试集中那缕残存的意识,如同操控一台信号极其微弱的精密仪器,艰难地引导着一丝丝「裂变精粹」,不是去对抗幽冥根基,而是迂回地、小心翼翼地流转向泥丸宫。
滋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过灵魂,剧痛几乎让他再次昏厥。但伴随着剧痛,那原本因数据碎片毁灭而几乎断绝联系的泥丸宫,竟真的被这股外来的狂暴能量强行冲开了一丝缝隙!
意识与躯壳的联系,重新建立了!虽然微弱,且时刻承受着能量冲突的反噬,但不再是完全的囚徒!
他「睁开」了眼。
依旧是那片狭窄的、布满粗糙接口和束缚带的金属空间。冰冷的空气带着机油和臭氧的味道涌入这具身体的肺部,循环系统自动运转,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刺痛与活力的感觉。
舱室外,屠夫粗鲁的咒骂声、金属工具敲击声、能量管路过载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首粗暴而充满活力的交响曲。
「妈的,丙区管道又漏了!七号!死了没?没死就给老子滚出来搭把手!」
屠夫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伴随着对舱壁的猛踹,发出哐当巨响。
秦安沉默地驱动着这具身体。束缚带自动松开。他动作略显僵硬地迈出那「金属棺椁」,双脚踏在冰冷的甲板上。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抗议,能量冲突的余波让动作有些失衡。
他看向声音来源。屠夫正半蹲在一个嘶嘶喷着淡绿色气体的管道破裂处,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仿佛焊枪般的工具,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没有询问,没有迟疑。秦安走过去,目光扫过破裂处。
「管道材质:铬钒合金(低配),厚度:3.2mm,破裂长度:17.4cm」
「内部流体:低温冷却液(乙二醇基),压力:4.7 标准大气压」
「最优修复方案:瞬时低温封堵,后续补焊」
他的双手已经自动伸出,苍白的手指精准地按在管道破裂处的两端。太阴冥煞体的阴寒之力透指而出,瞬间将泄漏点的管道和喷出的冷却液冻结成一团坚硬的冰坨,暂时止住了泄漏。
「嘿?脑子没坏掉?」屠夫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这个捡来的「破烂」还能有这种反应和精准的控制力。但他立刻就把这归功于自己注入的「裂变精粹」效果不错。
「愣着干嘛?按住!」屠夫吼着,举起那焊枪般的工具,枪口喷出炽白的等离子流,开始对破裂处进行粗暴的焊接。火花四溅,映照着他专注而凶悍的脸庞。
秦安静静地按住管道,承受着焊接传来的震动和高热。他的意识却在飞速运转。
「目标个体:『屠夫』。行为模式分析:实用主义至上,暴躁,缺乏耐心,对『有价值』的事物保有短暂兴趣。」
「当前环境:疑似多功能作业舱室\/维修间,技术风格:粗犷,拼凑感强,但核心部件技术含量极高。」
「自身状态:能量冲突暂时稳定,意识控制度:11.7%,急需稳定能量供给以平衡体内冲突。」
焊接完成。屠夫随手将工具扔到一边,发出哐当一声。他拍了拍手,上下打量着秦安,那双透过目镜的眼睛闪烁着评估货物的光芒。
「还行,不算完全报废。」他咕哝着,走到一个布满油污的控制台前,敲了几下,调出一些闪烁的数据,「妈的,『裂变精粹』消耗了 0.3 个单位,才把你那破身体勉强稳住……亏了亏了!」
他转过身,盯着秦安:「小子,你最好真像你说的,能闻到那些『好东西』的味儿!不然……」他狞笑一声,拍了拍腰间那把夸张的巨斧,「老子就把你拆了,看看能不能回收点零件!」
秦安沉默以对。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辞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他只是微微低下头,表示顺从。
屠夫似乎对他的沉默还算满意,哼了一声,从旁边一个储物格里掏出一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化学味道的糊状物,扔给秦安。
「吃了它!高能营养膏,给你那破身体补充点基础物质!别饿死了浪费老子的精粹!」
秦安接过管子。数据化感知瞬间扫描。
「成分:合成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脂类、未知维生素群、微量放射性元素……可提供基础代谢能量,无毒。」
他拧开盖子,将粘稠的膏体挤入口中。味道难以形容,如同铁锈混合了过期的糖浆,但落入胃中后,确实迅速化开,带来一股基础的热量,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空虚感。
就在这时,他眉心那残破的数据碎片,忽然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
一段极其残缺混乱的视觉碎片,如同接触不良的屏幕般,在他意识中一闪而过:
……无尽的、由 0 和 1 构成的淡蓝色数据洪流……
……一张冰冷巨大的、由星光构成的女性面孔轮廓……
……还有……一座熟悉的、被黑雾笼罩的山村……青牛山?!
碎片瞬间消失,快得如同幻觉。
但秦安的心脏(如果这具身体还有真正的心脏的话)猛地一缩。
是数据碎片最后的残响?还是……那「冥煞之种」的信息纠缠,跨越了虚空,依旧在产生影响?
屠夫的晶石目镜上,数据流忽然异常地跳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狐疑地四下张望,最后目光落在秦安身上。
「嗯?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波动?」他凑近秦安,目镜几乎要贴到秦安脸上,仔细扫描着,「妈的,你这破烂身体里到底缝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安维持着绝对的静止和死寂,甚至连体内能量的冲突都极力压制到最低。
屠夫扫描了半天,没发现更多异常,只得骂骂咧咧地作罢:「 ? ? ?! ? ? ? ? ?! ? ? ?...(大概是裂痕带来的背景辐射……)真他妈晦气!」
他转过身,不再深究,开始大声指挥着飞船改变航向,似乎收到了新的指令。
秦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消化着那短暂的视觉碎片和营养膏带来的微弱能量。
数据碎片的残响……青牛山的幻象……
这预示着什么?
他不知道。
只知道,在这片浩瀚而危险的多元宇宙中,他的旅程被迫进入了全新的、更加未知的章节。
科学思维是他唯一的罗盘,而这具充满冲突的身体和残破的意识,是他唯一的舟筏。
前路漫漫,强敌环伺。
拾荒者七号的生涯,开始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舱壁上那扇小小的、映照着扭曲流光的观察窗。
窗外,是光怪陆离、永恒寂静的多元宇宙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