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本就信用全无,韩、楚诸国对其合作尚且迟疑。然魏地紧邻我境,一旦其打开门户,敌军长驱直入我秦,不过转瞬之间。”
一人之生死,相较国家大计,轻如鸿毛。
说到此处,足见事态之严峻。
嬴政既出此言,便意味着若按徐福之议行事,此人已近乎可定为祸国之臣。如此罪责,岂止诛杀一人便可了结?株连九族,亦不为过。
“又或者说,分散我们的兵力,这几个国家若联合起来,要达成目的,也并非难事。”
“倘若连我这样一个丧子之痛的人都能被随意摆布,那这样一种令人不安的力量,岂不是比失信于天下的大魏国更加可怕?”
嬴政目光沉沉地看向徐福。
徐福此刻双腿发颤,心中早已将局势反复推演,深知自己方才言语失当,唯恐陛下降罪,内心惶恐不已。
“即便与大魏国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却也未必全无价值,值得权衡尝试。”
嬴政乃是有远见的帝王,行事向来深谋远虑,步步为营。
李斯静立一旁,默默倾听,并未插言。
这正是他甘愿留在秦国的缘由。尽管嬴政手段凌厉,但其心智清明,足以驾驭长远国策。李斯早已洞悉此点——纵然众人皆知徐福此人或将成为秦国隐患,但他坚信,只要嬴政始终清醒,祸乱便不会滋生。
此时的徐福,在听闻陛下话语后,连忙伏地跪拜,急切表明忠心,绝非有意妄言。
只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罢了。
“恳请陛下恕罪,微臣在此事上昏聩糊涂,竟触犯大忌。”
的确,嬴政在诸多大事上可以冷酷决断,哪怕是亲生骨肉,亦可视为必要的牺牲。秦国自创立以来,历经数代君主,皆以铁血之道治国,无论战死疆场,抑或父子分离,皆被视为成就霸业所必经之路。
若烈士之血未曾浸透征途,又怎能铸就今日兵强马壮的大秦?
然而,他们并非无情之人。上下同心、军民一体的情感真挚而深厚,尤其在秦献公驾崩之时,许多老兵追随其主而去,足见当时君心与军心交融如一。
意志主宰一切,军魂不可割裂。
这种精神自建国之初便已奠定,嬴政又岂会在此时亲手将其摧毁?
如今若将亲子推至刀锋之上,无异于剖心示众,将良知赤裸裸暴露于天下,此等震撼,足以令世人闻风丧胆。
徐福此刻才幡然醒悟:自己刚才那些荒唐言论,实则是被李斯搅乱了心神。此人一路沉默不语,反倒让他心绪浮动,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竟未能完整呈上。
反而不断揣测李斯心意,言语间不自觉带上偏颇之意。至于李斯真正的图谋,他虽未能参透,但心里清楚,对方素来与自己不合。
因此早就在心底将其划为异己。然而此刻被嬴政点破,徐福方才意识到:不动声色,才是应变万局之上策。
李斯到来之后,始终安坐不语,分明是静候自己出错,以便顺势提出主张。
借此引导嬴政将主导权悄然移向己方,此等手段可谓高明至极——无声之中胜过千言万语!
可惜徐福如今才察觉,已然迟了。此时再作辩解,也无济于事。他的发言早已失去分量,更难再入嬴政法眼。
眼下唯一可行之举,便是坦承过错,先平息帝王怒意,继而避免再生波澜。
君王性情莫测,伴君如同伴虎,即便是徐福这般近臣,也难免心生畏惧,生怕嬴政一时动念,便将自己弃如敝履。
“罢了,你至今也为我大秦立下不少功勋,身为国师,劳绩尚存,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往后言行须慎之又慎,不得再拿国家前途当作儿戏。”
嬴政对徐福曾提议前往灵山寻求长生不老之术一事始终执念深重,倘若此人离去,自己所求之路岂非戛然中断?
故而在嬴政心中,徐福不可亡。
他或许会在身边进言扰思,但嬴政自信身为一代雄主,自有明断之能,岂会因几句不当之语而迷失方向?
又怎会因此做出错误决断?
“李斯,你继续说吧。嬴白此次归来,恐怕带着四名将军,但他们的处境凶险未卜,形势堪忧。”
不过,他也相信这些将领皆为大秦名将,终能化险为夷。
个人战力不弱,护佑嬴白性命,应无大碍,这一点嬴政心中已有盘算。
毕竟,在西域边陲的部族之地,尚存一些未归附的势力,其行踪飘忽,始终于边境暗中窥探。若得知有落单的秦国将领,或是王室成员现身,必会趁机围剿,务求斩草除根。
“陛下所虑,确有深意。”
“然在微臣看来,嬴白公子不仅安然无虞,反而可能因祸得福,置之死地而后生,迎来更广阔的转机。能在绝境之中坚持至今,心志之坚毅,绝非常人可比。”
“况且如今萧何已然离去,他必然也曾经历类似局面。当敌我僵持之际,便是寻常百姓也懂得静观其变,伺机而动,以图从中谋利,至少也能为自己多争一线生机。”
“以萧何之智,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玄机?”
倘若正如徐福所推测,自己方才言语稍有不慎,便已引发李斯进言,向嬴政陈明己见。
“他此次抽身而退,正说明沿途局势尚未失控。”
“公子与诸位将军仍具威慑之力,至少目前无人敢轻举妄动,他们仍视此为难以吞下的硬骨。”
李斯这一番话落下,嬴政心头略感宽慰。他身为君主,自有担当,但身为父亲,亦难免牵挂子嗣安危。
虽知乱世之中,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可对于无谓的伤亡,内心依旧不忍。
然而千里之遥,音讯难通,身处中枢的他又怎能确切知晓前线险情?
自然不能将情绪外露。李斯之言,既流露出为人父者的忧虑,又将局势剖析得入木三分,其所举之例,极具普适之理。
“继续说。”
嬴政不再立于堂前,而是端坐高位,静听李斯进一步陈述。
“臣恳请陛下将鹰符暂授嬴白公子,观其后续如何应对。毕竟,待萧何返归汉廷,必有动作。”
“而在此期间,嬴白公子若能周旋于各方之间,便可借机察其性情,测其底线,进而掌握彼此互动之分寸。”
“在臣看来,嬴白公子才具非凡,胸有远略,委以重任,实属恰当。只需给予短暂时限,足可成事。”
确是短期内最稳妥、最可信之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