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灯光亮了一夜。
楚芷蕾送来的浓咖啡已经冷透，烟灰缸里积了薄薄一层烟灰。楚靖远站在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在非洲中部、北美东海岸和西欧几个点之间缓慢移动，像猎手在审视猎物可能的藏身之处与逃窜路径。
凌晨五点，天色将明未明。他揉了揉眉心，转身回到书案后。桌面上摊开着的不再是那些厚重的法律文件或股权架构图，而是五份简洁的、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温的A4纸。每份不过两三页，标题统一为：《内庭职能与协同纲要（暂行）》。
这不是合同，没有法律效力，却比任何合同都更具约束力。它界定的是这个新生家族内部最核心的权力与责任边界，是确保这艘刚刚完成龙骨拼接的巨舰，在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能够协同运转、不致倾覆的舵机说明书。
晨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在波斯地毯上切割出朦胧的光带。楚靖远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因为熬夜有些低哑，却异常清晰：“清韵，方便的话，请来书房一趟。另外，通知映雪、凤舞、墨心、芷蕾，一小时后，顶层小议事厅。”
***
林清韵是第一个到的。她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长裙，外搭同色系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边，褪去了昨夜仪式上的华美，更添居家的温婉与静气。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小盅冒着热气的冰糖燕窝。
“熬了一夜，先垫垫。”她将瓷盅轻轻放在楚靖远手边，目光扫过桌上那几份文件，又落回他带着疲色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上，“事情很棘手？”
“意料之中的麻烦，只是来得比预想的快一点。”楚靖远示意她坐下，将标有她名字的那份纲要推过去，“看看这个。关于你在家族内部的定位与职能。”
林清韵接过，垂眸细读。文字很简洁，第一条便明确：“林清韵，为家族内庭之主，主持内庭日常，协调内部关系，维系家族和谐稳定。在涉及家族整体利益、成员重大事项、后代教育培养等核心事务上，拥有建议权与最终裁定权（与楚靖远共享）。”后面几条，则详细阐述了她在家族信托监察、内部资源调配、礼仪往来等方面的具体职责。
她的目光在“内庭之主”、“最终裁定权”这几个字上停留片刻，抬起眼，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问：“‘协调内部关系’……尺度如何把握？映雪性子烈，墨心原则强，凤舞话少但心思重，芷蕾敏感。各有锋芒。”
楚靖远端起燕窝，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润滑入喉间，缓解了熬夜的焦灼。“你的尺度，就是家族的尺度。”他放下瓷盅，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不必刻意调和成一片温吞水。映雪的锐气需要方向，墨心的原则需要边界，凤舞的忠诚需要回应，芷蕾的细致需要空间。你要做的，不是抹平她们的棱角，而是让这些棱角在正确的方向上，构成最稳固的支撑结构。就像榫卯，凹凸交错，反而最是牢不可破。”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但有一条底线——任何分歧，不得损害家族整体利益，不得危及成员安全，不得外泄于内庭之外。在这条底线之上，允许有争议，甚至允许有暂时的情绪。你是平衡者，也是底线守护者。必要时，”他指了指纲要最后一条附注，“你可以动用信托赋予的特别权限，进行资源或通道的限制与调配，以维持秩序。”
林清韵缓缓点头，指尖拂过纸面。这并非一份赋予她生杀予夺大权的文件，而是一份将她置于家族情感与利益网络最中心、最需要智慧与耐心的位置上的任命书。它要求她不仅是妻子，是女主人，更是一位洞察人心、掌控全局的“首席协调官”。
“我明白了。”她将文件仔细收好，声音平稳，“这个家，我会看好。”
顶层小议事厅，与其说是会议室，不如说更像一个私密的俱乐部客厅。环绕的落地窗外是渐次苏醒的城市天际线，室内铺设着吸音地毯，摆放着几组舒适但绝不懒散的真皮沙发和单人椅。没有长长的会议桌，只在中央设有一个可移动的智能交互屏。
苏映雪到得最早，依旧是明艳照人的装扮，酒红色衬衫配黑色吸烟裤，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她手里把玩着那枚从檀木盒中取出的、雕琢成微型岛屿形状的蓝宝石钥匙扣，眼神里没了昨晚接到任务时的亢奋，多了几分沉静的思量。
秦凤舞随后进来，一身利落的深色训练服，头发扎成紧绷的马尾，素面朝天。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有腰间似乎比往日更贴合衣物，隐约勾勒出某个硬物的轮廓。她向已到的两人微微颔致意，便在最靠边的一张单人椅上坐下，背脊挺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房间各个出入口和窗外视野。
沈墨心带着她的皮质文件盒和一台超薄平板电脑，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套裙，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专业。她向林清韵点头问好，选了靠近交互屏的位置坐下，很快便沉浸在自己的屏幕资料中。
赵芷蕾最后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皮质活页夹和一台轻薄笔记本。她换下了昨晚略显隆重的礼服，穿着一身质感优良的米白色通勤装，头发整齐梳在脑后，妆容精致得体。她显得有些紧张，尤其是在看到其他几位的气场后，但深吸一口气，还是走到了预留的位置——那里靠近林清韵，也方便操作交互屏。
楚靖远在林清韵身旁的主位坐下，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时间紧迫，客套就免了。”他开门见山，示意赵芷蕾打开交互屏，“昨晚接到消息，奥尔斯顿家族联合北美资源基金，开始对我们在非洲的‘希望矿’项目进行外围施压和资源争夺。同时，欧洲方面可能启动针对稀有金属定价的监管问询。这是明面上的第一波试探。”
屏幕上显示出非洲“希望矿”的位置图、周边势力关系图，以及铑金属近期的国际价格曲线和主要交易市场信息。
“对方换了打法，更隐蔽，更多点切入。我们也要调整应对策略。”楚靖远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所以，我们需要明确分工，各司其职，形成合力。昨晚给你们的，是‘信物’，是权柄。今天要定的，是‘职能’，是战场。”
他看向林清韵：“清韵，内庭之主，协调总管。你的战场在内部，核心任务是确保家族稳定和谐，资源向内凝聚，矛盾内部消化。从今日起，所有涉及家族成员内部事务、非经营性重大支出、家族内部信息流转规则，由你牵头制定并监督执行。映雪、凤舞、墨心、芷蕾，在各自职能领域外的家族内部事务，需向你报备或征询意见。遇到外部压力需要内部统一口径或调整状态时，你是总协调人。”
林清韵微微颔首，面色沉静，已然进入了角色。
“映雪。”楚靖远转向苏映雪，“你的职能：对外商业扩张与特殊渠道构建。‘翡翠脊’岛是你的支点，但不仅是支点。我要你以这个岛为圆心，利用你的商业网络和人脉，迅速在南太平洋区域构建起一个集高端接待、信息中转、物资补给、甚至应急避险于一体的秘密节点网络。同时，非洲‘希望矿’的对手情报，由你负责深挖，我要知道他们除了钱，还想要什么，怕什么。你的风格可以激进，目标明确：开拓、掌控、必要时扰乱对手布局。”
苏映雪红唇勾起，眼中光芒闪动，那是棋手看到复杂棋局时的兴奋。“明白。岛要建，网要撒，对手的底裤也要扒下来。”
“凤舞。”楚靖远的目光落在秦凤舞身上，“你的职能：安全保障与特殊行动。家族核心成员的人身安全，关键资产（包括‘希望矿’现场、各地数据中心、运输线路）的物理安全，由你全面负责。组建直属于你的安全团队，代号‘影卫’，人员你自行挑选，预算单独审批。对于奥尔斯顿派往非洲或其他针对我们的人员，进行严密监控。一旦判定存在直接威胁，或接到我的明确指令，你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包括使用‘幽蛰’，进行预防性清除或反击。行动原则：绝对隐蔽，一击必中，不留后患。”
秦凤舞只是点了点头，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仿佛已经触碰到了那哑光枪身的冰冷质感。她眸子里的光芒冷冽而专注。
“墨心。”楚靖远看向沈墨心，“你的职能：法律屏障与规则武器。那个法律援助基金，是你的‘律所’。我要你在三个月内，搭建起一个覆盖主要业务所在国和潜在争端地区的顶尖法律顾问网络。针对欧洲可能出现的监管问询，立刻组织专题研究，准备反制预案和法律博弈策略。对于奥尔斯顿及其联盟，主动梳理其全球业务中可能存在的法律漏洞、违规风险，尤其是环境、劳工、税务、商业贿赂等方面。搜集证据，准备材料。我们不主动挑衅，但要确保在任何法律战中，我们都有能力将对方拖入最漫长、最昂贵的泥潭，甚至发起让对方难以承受的诉讼反击。你的战场在条款里，在法庭上，也在舆论的阴影中。”
沈墨心推了推眼镜，屏幕的光在她镜片上反射出冷静的弧度。“基金会的第一个专项小组今天下午成立，聚焦跨国资源企业的合规狙击与反制诉讼策略。奥尔斯顿的矿业和贸易板块，会有详细的‘健康检查报告’。”
最后，楚靖远看向略显紧张的赵芷蕾。“芷蕾。”
赵芷蕾立刻挺直背脊，双手放在笔记本上，专注地望过来。
“你的职能：家族资产管理与内部运营。家族办公室执行总裁，不是虚职。你的战场，是这个庞大帝国所有非经营性、却至关重要的‘家当’和‘后勤’。”楚靖远语速放缓，让她能听清每一个字，“全球二十七处主要房产、四架私人飞机、两艘游艇、三个大型酒窖、超过两百件重要艺术品和收藏品，以及家族成员每年的生活保障、医疗教育基金、日常开销预算……所有这些资产的管理、维护、调配、升级，由你全权负责。你要建立一套高效的资产管理体系，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每一处产业都保值增值，每一个家族成员的后顾之忧都被妥善解决。同时，负责协调家族内部会议、日程、文档管理。你是内庭的‘大管家’，是清韵在具体事务上的最重要执行者。你的工作是琐碎的，但同样是家族的基石。”
赵芷蕾认真听着，手中的笔快速在活页夹上记录要点。当听到“大管家”、“基石”这样的词时，她脸颊微红，但眼神却越发坚定。她抬起头，郑重道：“老板放心，我会建立详细的资产台账和预算管理制度，确保一切井井有条。”
分工明确，各有所司。
楚靖远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这五位即将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女子。“分工已定，但并非各自为战。清韵是枢纽，负责总体协调与信息共享。映雪获得的情报，凤舞和墨心有权根据需求调取；凤舞的行动评估，墨心需提供法律风险预判；芷蕾的资产和后勤支持，必须优先保障映雪、凤舞、墨心的前线需求。具体协同流程和定期会议机制，稍后由清韵和芷蕾牵头拟定。”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奥尔斯顿的试探只是开始。我们的反应速度、协同效率、反击力度，将决定他们下一步是继续骚扰，还是发动总攻。内庭稳固，我们才能无后顾之忧；分工协作，我们才能形成铁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已经完全苏醒、车流如织的城市。“从今天起，你们每个人的表现，都将直接关系到这个家族的兴衰，也关系到我们每个人能否在这片猎场上，赢得自己想要的未来。”
议事厅内一片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每个人都清楚了自己手中的权柄与肩上的责任，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这不是轻松的茶话会，而是一次战前部署。
林清韵温婉的目光下是沉稳的思量，苏映雪指尖轻叩沙发扶手仿佛在推演商战，秦凤舞的坐姿如蓄势待发的弓，沈墨心的镜片后是高速运转的法律条文，赵芷蕾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未来的千头万绪。
楚靖远转过身，背对晨光，面容隐在些许阴影中，唯有眼神亮得惊人。
“散会。各自准备。”他声音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音，“猎杀，开始了。”
众人起身，没有多余言语，依次离开议事厅。每个人的步伐都不同，却都带着一种步入专属战场的凝练与决心。
楚靖远独自留在渐渐空荡的议事厅内，目光重新投向交互屏上非洲那片广袤而充满危险的土地。
内庭的枢机已然转动，齿轮咬合。
现在，该让外面的敌人听听，这台新机器运转起来的轰鸣声了。他拿起一直静音放在沙发旁的私人手机，上面有一条刚刚抵达、来自维克多的加密信息：
“目标已确认进入预设区域。‘影卫’就位。是否接触？”
楚靖远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片刻，然后，用力按下。
“接触。按‘幽蛰’预案，收集声纹信息。如遇抵抗，准予清除。”
信息发送成功。
他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袖口，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属于猎手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