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点了点头，强行将家事抛诸脑后，重新将精力投入到军事部署上：
“探马再报，吕臣此次兵力约三万，携大量攻城器械，来势汹汹。然我荥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固守无比…”
他详细分配了守城任务，加固了防御重点，并再次派出信使，加强与北方王离军的联络，约定互相策应。
会议结束后，诸将领命而去。
空荡荡的大堂内，只剩下李由一人。
他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几步，跌坐在席上，双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
无声的悲痛与愤怒，在这个无人看见的时刻，才敢稍稍流露。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悲伤。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中已是决然。
不能明着反抗朝廷命令，那样只会坐实赵高的诬陷，将家族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也绝不能坐视父亲在狱中受苦乃至遇害，更不能让家人遭受牵连。
“李忠！”
李由唤来最为信任的家将首领。
“末将在！”
一名面容坚毅的中年将领应声而入。
“你即刻挑选二十名绝对可靠，身手矫健的家兵，扮作商旅，分批潜入咸阳！”李由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
“首要，不惜一切代价，打探父亲在狱中的真实情况，设法传递消息，告知他，我李由绝不会坐视！其二，暗中联系府中旧部，尽可能将母亲、弟妹等家眷秘密转移出丞相府，安置到绝对安全的隐秘地点！记住，此事绝密，万不可暴露身份，若事不可为，优先保全自身，传递消息回来！”
“将军！”
李忠眼中含泪，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末将必不辱命！纵粉身碎骨，也要护得老夫人和公子小姐周全！”
“去吧…”
李由挥了挥手，声音疲惫。
李忠重重磕了一个头，转身毅然离去。
李由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望向西方咸阳的方向。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国事战局，一边是蒙冤受难的父亲家族。忠孝两难全，他却被命运推到了这风口浪尖。
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父亲，坚持住…儿子不会让你白白蒙冤…赵高…胡亥…”他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冰寒。
若朝廷自毁长城，若父亲遭遇不测…那他李由，守着这荥阳孤城，效忠的，又该是谁？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城外，远方的地平线上，尘土扬起，吕臣复仇的大军，已经遥遥在望。
荥阳攻防战，即将再次打响。
这一次，守城的主将心中，却已埋下了一颗与帝国离心离德的种子。
曾经郁郁葱葱的原野已被黑压压的军营和狰狞的攻城器械所覆盖。
吕臣大军压在荥阳这座中原雄城之上，空气中弥漫肃穆之气。
战鼓擂响，声震四野，拉开了血腥攻防的序幕。
“进攻！”
吕臣身披重甲，立于指挥高台之上，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的城墙，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和必胜的决心。
他手中的令旗狠狠挥下。
霎时间，数以千计的起义军士卒，发出震天的呐喊，扛着云梯，推着冲车，顶着盾牌，向着高大的城墙发起了冲锋！
“放箭！”
城头之上，李由的声音沉稳，尽管面色因连日的焦虑和疲惫而显得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锐利。
家仇国恨交织于心，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狠厉与坚韧。他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嗡——！
密集的箭矢从城垛后腾空而起，划出致命的弧线，砸入冲锋的起义军人潮中。顿时，惨叫声四起，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前冲。
“弩炮！瞄准冲车和云梯！”李由再次下令。
巨床弩和抛石机发出绞弦声和重物破空声，特制的重型弩箭和燃烧的火球呼啸着砸向起义军的攻城器械。
云梯被巨石击中，轰然断裂，上面的士兵惨叫着摔落。冲车被火球点燃，浓烟滚滚，阻碍了后续队伍的推进。
吕臣的军队已非昔日。经过赵戈的整训和严酷战争的洗礼，他们纪律性更强，士气更高，战术执行坚决。盾牌手紧密协作，竭力保护着身后的同伴。工兵冒着箭雨，奋力填平壕沟，清理障碍。
终于，有云梯成功搭上了城墙！
“杀上去！先登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吕臣的副将声嘶力竭地吼道。
起义军悍卒沿着云梯向上攀爬，与城头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尸体坠落地面的闷响……奏响了死亡的乐章。
李由亲自拔剑，在亲卫的保护下于城头督战，哪里出现险情，他的旗帜就指向哪里。
守军见主将悍不畏死，亦深受鼓舞，拼死抵抗。
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热油金汁倾泻而下，城墙脚下很快便堆积起层层叠叠的尸体，焦臭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起义军发动了数波猛攻，一度有数十人甚至冲上了城头，开辟了小块的立足点，但都被守军以极大的代价硬生生挤压下去。
吕臣在高台上看得双目赤红，拳头紧握。
亲眼看到自己带起来的精锐，被收割的片片倒下。荥阳，就像是一头恐怖的巨兽，无情地吞噬着生命。
“鸣金收兵！”
眼看士气已疲，伤亡过大，吕臣咬牙切齿挤出这四个字。
凄凉的锣声响起，起义军退下，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数以千计的伤亡。
城头上，守军也累得虚脱，许多士卒直接瘫倒在血泊和尸体之中，大口喘息着，眼神麻木。
李由拄着剑，环顾四周，城墙多处破损，守城物资消耗巨大，伤亡同样不容乐观。
但他终究，又一次守住了。
“清点伤亡，加固城防，救治伤员，补充箭矢滚木！”
李由的声音沙哑，依旧条理清晰地下达着一连串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