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缓慢无声的旋涡在天幕深处搅动,墨绿色的海水厚重粘稠,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悬垂于苍穹之上。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在那片倒悬的墨绿之中,隐约可见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如同山脉阴影般的轮廓在缓缓游弋,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虚假的阳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这片倒悬之海透下的、阴郁诡异的墨绿色辉光,将整个校园——红色的跑道、绿色的草坪、白色的教学楼——全都浸染在一片幽冥般的色调之中。
“天幕……之水……”凌凡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碾得粉碎。
这不是海啸,不是来自地平线的推进。这是天倾,是整个海洋作为铡刀,从头顶缓缓落下,无处可躲,无处可藏,是彻头彻尾的、针对这片“笼中天地”的湮灭式清洗。
李洛霜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从那吞噬理智的恐怖景象中收回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但她的声音却奇迹般地维持着一线冷静,目光重新锁定身旁仿佛与这片倒悬之海存在神秘感应的陈美佳:
“陈美佳,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恐惧的力量,“告诉我们,生路在哪里?‘方舟’……在什么地方?”
仰望那令人绝望的倒悬墨海,一种万物皆为刍狗的渺小感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陈美佳在李洛霜的逼视下,眼神中的迷茫与恐惧交织,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笔记本,仿佛在与体内的某种混乱抗争。
“方舟……”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之前得到的信息,但在此情此景下,每一个字都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沉重的含义,“书里说……方舟不在远处……在愚者忽视之地……”
“愚者忽视之地?”利亚姆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抬手点了点头顶那片幽冥,“方舟总不会在那上面吧?”他的嘲讽里,也带着一丝被这绝境逼出的烦躁。
但这句嘲讽,却像一道电光,劈开了凌凡混沌的脑海。
“等等,天幕之水来自头顶。”凌凡猛地看向脚下坚实的土地,又迅速环顾四周被墨绿色笼罩的校园,“如果灾难的源头和形式彻底改变,那么‘方舟’的含义和位置……可能也完全不是我们上次理解的那样了。愚者忽视之地……会不会不是指某个偏僻的角落,而是指……我们因为恐惧和常识,而根本不敢去想、去质疑的某个‘位置’?某个能让我们‘脱离’这片天与地常规概念的地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操场边缘,那片在墨绿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默的教学楼阴影,以及更远处……但思路尚未清晰,那源自头顶的、无声的、却越来越清晰的压迫感,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漫涌而来。
李洛霜瞬间捕捉到了凌凡推测的核心,思维闪电般贯通:“上一次循环的终点提示,四象之灯全部点亮后,最终指向的就是遗忘之塔,作为方舟停泊处。”她的目光灼灼,语速飞快,“石碑岛的影像已经证实,塔是独立于学校与岛屿、悬浮于混沌中的特殊坐标。如果这个副本存在一个‘绝对安全点’或‘最终机制触发点’,那么无论灾难形式如何迭代——海啸或是天幕之水——‘塔’本身的存在意义可能是不变的,它就是那个预设的‘终点’。”
“正确。”韦诺迅速跟进逻辑,“变量是灾难形式与触发路径,但常量可能是塔这个最终坐标。我们需要的是在规则迭代后,找到通往这个‘常量’的新方法。”
“可上一次我们去塔,是集齐并点亮了四象之灯,那花了我们……”凌凡的话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上一次他们拥有十二个小时,尚且需要奔波寻找线索、破解谜题、点亮四灯。现在,时间被腰斩至不足六小时,重复旧路绝无可能。
“规则迭代,解法必然同步更新。”李洛霜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陈美佳,更确切地说,是她怀中那本散发着微光的笔记本,“陈美佳,这本书,现在能直接告诉我们如何去‘塔’吗?”
陈美佳似乎被她的目光和紧迫的语气所触动,怯生生地再次翻开一直紧抱的笔记本。
这一次,书页上的景象与以往截然不同。那些原本如同星图般随机分布、闪烁不定的数字序列,此刻大部分都黯淡无光,仿佛能量被抽离或隐藏。
唯有少数几组特定的、结构复杂的数字组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加粗描红,清晰地凸显在纸面上,并且持续散发着温润而稳定的微光。
这些发光的数字序列,并非静止,它们的排列似乎隐隐构成一个指向性的图案,而那“箭头”的尖端,明确无误地指向——校园中央那栋最高的主教学楼的楼顶方向。
“楼顶?”凌凡愕然。主教学楼的楼顶平台,他们在之前的探索中曾粗略检查过,除了锈蚀的水箱、粗大的通风管道和积灰的太阳能板,空无一物,毫无特殊之处。
“书……它在告诉我……要去楼顶……”陈美佳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但手指却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发光的数字,仿佛能感受到其中传递的、不容置疑的牵引。
没有时间质疑,没有资本犹豫。笔记本在此时此地给出的明确指引,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看似与“塔”相关的线索。
“目标,主教学楼楼顶。”李洛霜斩钉截铁,率先转身向教学楼方向冲去。
一行人如同离弦之箭,在墨绿色天光笼罩下的校园里疾驰。沿途,越来越多的学生注意到了头顶苍穹那恐怖至极的异变,尖叫、哭喊、茫然四顾的身影开始出现,原本秩序井然的校园开始滋生出恐慌的裂痕。
他们无暇顾及,逆着零星涌出教学楼的人流,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主楼,沿着楼梯向上狂奔。
通往天台的那扇厚重的、通常被铁锁牢牢把守的锈蚀铁门,此刻,竟然虚掩着,留下一条幽暗的缝隙。这异常的现象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设定好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