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镇的夜,在表面的寂静下,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暗流。
杂货铺后院的地窖,阴冷而潮湿,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明。空气里混杂着土腥味、药味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顾停云靠坐在铺着干草的角落,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趋于平稳。
司徒晚的金针与汤药双管齐下,勉强压制住了他体内肆虐的伤患,但那份源自本源的虚弱感,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礁石,清晰而沉重。
他闭着眼,似乎在调息,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出他并未沉睡,而是在与体内的痛楚和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对抗。
地窖入口处,鲁小班正屏息凝神地布置着他那些小巧的机关。
几个用丝线串联的铃铛被巧妙地固定在台阶和门框的阴影里,几个不起眼的木楔卡在关键位置,一旦被触动,便会引发连锁反应。
这是他唯一能贡献的力量,用他的“奇巧”来守护大家的安微。赵教头抱着朴刀,坐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眼神惶恐地四处张望,每一次从镇子远处传来的、微弱的犬吠或更夫梆子声,都能让他惊得一颤。
前堂与后院的连接处,秦烈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来回踱步。焚寂枪被他紧紧攥着,枪尖无意识地在青石地面上划出细微的白痕。他胸腔里憋着一股火,一股无法通过战斗宣泄的闷火。
这种隐匿、等待、被动防御的感觉,与他“向死而生”的性格内核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他渴望冲出去,找到那些藏头露尾的影楼杀手,用烈焰将他们焚烧殆尽。
“够了,秦烈。”萧逐风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靠在后院的门廊柱子上,千机扇合拢,轻轻敲打着掌心,目光却锐利地透过门缝,审视着外面被夜色笼罩的小院。“你转得我头晕。保存体力,敌人不会因为我们焦躁就消失。”
“那难道就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里?”秦烈猛地停下脚步,压低声音低吼,眼中火光跳跃,“停云伤成这样,那些杂碎就在外面!我们……”
“我们什么?”萧逐风打断他,语气冰冷而现实,“冲出去送死?你忘了墨羽那一箭?现在出去,正中他们下怀。影楼要的就是我们沉不住气。” 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抹惯有的弧度,“算计,在这个时候,比蛮力更有用。”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愤懑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静坐在屋顶阴影里的叶星澜,如同落叶般无声地滑落下来。他的动作轻灵得不带一丝烟火气,落地时连尘埃都未曾惊起。
“东面,两个。”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而肯定,目光扫过萧逐风和秦烈,“房顶。西面巷口,一个,扮作更夫。”
萧逐风眼神一凝:“确定是影楼的人?”
叶星澜点了点头。他那源于山野的、野兽般的直觉和对环境超乎常人的感知,就是他最可靠的判断依据。他能感知到那些人身上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刻意收敛却依旧存在的杀气与阴冷。
“果然来了。”萧逐风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恐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冷光,“他们在确认我们的位置,也在试探我们的虚实。陈叔,”他转向一直沉默守在通往前堂门口的陈姓汉子,“店里的‘青蚨散’,还有多少?”
陈叔立刻低声道:“三少爷,还有三包。够让他们在镇子里绕上一夜圈子了。”
“青蚨散”是萧家一种特制的追踪粉末,无色无味,但能被一种驯养的特定飞虫追踪。
“用一包。”萧逐风下令,“撒在西面那个‘更夫’身上。让他带着我们的‘眼睛’,去看看他的同伙都在哪里。”
这是他的性格——永远不满足于被动防御,哪怕在劣势中,也要想办法反将一军,将局势纳入自己的“算计”之中。他需要信息,需要掌控感。
陈叔领命,悄无声息地没入前堂的黑暗。
地窖里,顾停云缓缓睁开了眼睛。地窖并不完全隔音,外面的低声交谈隐约可闻。他听到了叶星澜的警示,听到了萧逐风的布置,也感受到了秦烈那几乎要溢出地窖的焦躁。
他尝试调动内力,经脉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司徒晚的警告言犹在耳——三日之内,不可妄动真气。
一种无力感,混杂着对同伴处境的责任与担忧,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这感觉,与他七岁时在家族禁地,面对那些沉重的石碑和父亲的泪水时,何其相似。只是,那时的他只能默默承受,而现在,他身边有了可以托付的伙伴。
他看向守在身旁,正借着微弱灯光检查药囊的司徒晚,低声道:“外面……情况如何?”
司徒晚抬起清澈的眸子,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萧公子在应对。你现在的任务,是活下去,而不是操心。”
他沉默片刻,重新闭上眼,将更多心神沉入对《太初归墟诀》的感悟中。既然力量暂时无法动用,那便去更深刻地理解它。那“归墟引”的玄妙,那吞噬与归寂的真意。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陈叔回来了,对萧逐风低语几句。萧逐风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
“镇子里至少还有三处暗桩,都在监视这个方向。他们很谨慎,没有轻易靠近。”萧逐风对秦烈和叶星澜说道,“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秦烈眼中怒火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算计后的憋屈和一丝对萧逐风能力的认可。他闷声道:“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等。”萧逐风斩钉截铁,“等停云恢复,等他们先失去耐心,或者……等一个他们不得不动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门外的夜色,千机扇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夜色更深,青岚镇仿佛沉睡的巨兽。在这巨兽的腹腔内,受伤的雄狮在蛰伏,孤傲的狐狸在布局,沉默的猎鹰在守望,而暴躁的火种,则在压抑中积蓄着焚尽一切的力量。
这漫长的一夜,注定无人安眠。而黎明到来时,是短暂的和平,还是更激烈的风暴,无人知晓。
(第71章 完)